子明臉上的冷意漸漸消釋。


    他就是這樣,無憂一旦搬出林予安,他再大的脾氣也沒了,強硬的心總能被融成一汪春水。


    無憂見子明神色變緩,暗暗鬆了口氣。


    “其他的也罷了,怎麽能打扮成這種奇怪模樣呢?”子明道。


    五位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論怎麽看,也不知自己的打扮如何奇怪了,大家不都這樣嗎?


    不過,他們瞧著子明的頭發烏黑秀長,頗有光澤,再伸手捋了一下自己頭頂微黃蜷曲、摸起來有些刮手的那撮,心裏的確是有些羨慕的。


    “我的上神呐,白澤不比他處,沒有靈氣滋養,生存條件惡劣,運進來的新鮮果蔬會迅速潰爛,砍殺的牲肉眨眼便會長蟲,無論多鮮豔的色彩在這裏都會蒙塵而變得暗淡,這裏的所有生靈,能活著已經不容易了。”無憂一本正經地解釋。


    子明乜著他:“你在跟我訴苦?”


    無憂叉手一禮:“不敢。有容身之地,我們白澤族人已經心滿意足。”


    “少跟我講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們正因為對現狀不滿,才合在一處。”子明擺手,“殿下呢?”


    無憂霍然抬頭看向一處,肅穆道:“來了!”


    這片荒涼陰沉的天地中唯一一抹鮮麗的顏色從天而降,暗香襲襲。


    一個少女,年約十四五,腳下虛踏三尺素,身穿一襲雲錦繡花裙,秀發簪著枚紫玉蘭,柳眉高吊,杏眼半彎藏琥珀,俏若三春桃,清若九秋菊。


    待掐金挖雲繡鞋點地,三尺素布像活了一般纏上少女臂膀,成了披帛。


    五位少年頓似頂梁骨走了真魂,忙叉手低躬後退,站在少女身後,呈拱衛之勢。


    少女看著十分歡喜,心知自己長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飛撲至眼前之人懷裏撒嬌,隻婷婷站在原地,對著子明笑喊:“義父。”


    子明看著眼前已經長大的女孩兒,眼眶一熱,衣袍一撩,跪地拜倒:“臣,公孫日月,拜見神皇帝姬!”


    少女碎步上前將子明扶起:“義父,你還是叫我琬瑢吧。”


    琬瑢姓莊,她從小便生活在白澤,已經十五年。


    “義父,你許久沒來白澤看我了。”琬瑢櫻嘴微翹,頗有少女委屈之狀。


    她還是沒忍住要撒嬌。


    “我在外麵暴露了形狀,有很多尾巴需要甩掉。外麵的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才敢來見您。”子明福了福。


    “我還以為,你養著那個叫子慕予的,養出了感情,舍不得撒手,假戲真做了呢。”莊琬瑢笑眯眯地看著子明。


    子明神色微變,但笑:“怎麽可能。”


    他的戲,自然是最好的。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他隻需要讓那些人以為是真的就好了。


    包括……慕予。


    要演一出好戲,必須有極強的信念,徹底代入其中角色。


    子明對自己先前的表現,無疑是滿意的。


    這個世上,林予安的女兒隻有一個。


    而他的心,也隻有一顆。


    莊琬瑢得到子明的回答,臉上更加高興。


    她好奇的看著子明後背:“好漂亮的弓!”


    子明解下大弓,雙手捧上:“這是伏神弓。”


    無憂肅然:“伏神弓?”


    這可是白澤先主的武器!


    莊琬瑢滿臉期待地挽弓拉弦。


    弓開滿月,瞄準子明。


    她臉上紅撲撲的,淺淺地笑,看起來人畜無害,天真無邪。


    “我聽說你將噬魂牆給了那孩子?”她笑著道。


    子明老老實實解釋:“這隻是計劃中的一部分。沒有噬魂牆,騙不了那些人。”


    “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孩子死?”莊琬瑢依然笑著。


    子明微頓。


    不忍之心嗎?


    有的。


    所有罪惡都是大人們的過錯,孩子卻是無辜的。


    可他下了一盤大棋,將一個無辜的孩子卷了進來,並將她推進未來的血雨腥風。


    子慕予逃跑那次,他不是沒想過就此放過這孩子。


    可是她自己選擇回去。


    他想,這應該就是天意。


    就如同十五年前那天,他急需一個孩子,結果便聽到孩子的啼哭聲。


    孩子身上未著半縷,身上頭發還是濕漉漉的,顯然是剛出生不久,躺在聖柱前,不知生於何人,來自何處。


    危急之際,他帶著這個孩子,引走追兵,開始逃亡大戲。


    卻將莊琬瑢和一封書信交給心腹手下,送來白澤,交給白澤前主,無憂的父親。


    有些戲,靠一個人是唱不起來的。


    子慕予的表現,比他意料之中還要出色得多,「神皇之後」的角色,愈來愈顯得有說服力。


    子明想了許多,腦中浮出一張秀致倔強的臉,微有觸動。


    他強壓下這股觸動,良久才道:“慕予天賦異稟,是把好刀。若她能不死,必能成為殿下的得力臂膀,做侍神衛也是當得的。”


    莊琬瑢臉上一派恍然:“這麽說,義父在為我著想。”忽地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要是以後,她站在我的對立麵,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呢?”


    子明毅然道:“若真到這步田地,我親自動手了結她。”


    莊琬瑢揚眉:“那豈不是要搭上義父的性命?不可。”


    她轉身,拉著弓對著無憂,轉而對上齙牙少年,無情。


    錚!


    發出空箭。


    無情兩手握拳,雙腳邁開,重心下沉,依然被一道勁流擊得連退幾步。


    他捂著胸口,臉色難看地幹咳兩聲。


    “好弓!感謝義父的見麵禮。”莊琬瑢將手中弓扔給身後的少年,“怎麽沒箭?”


    “原本的箭已經用盡,需要重製。”子明道。


    無憂眉間微有隱憂,接口道:“據說伏神弓的箭是由白澤黑螭筋製作的。”


    子明點頭:“此話不假。”


    莊琬瑢笑吟吟地看向山石深處:“黑螭啊……”


    不知是不是山間生靈感受到了什麽,壓抑的哀嚎之聲此起彼伏。


    “若她不是我的敵人,以後等我回到屬於我的位置,可以允她立足之地,全了你們這幾年的交情。”莊琬瑢話音一轉,“但若是她膽敢生出別的心思,我也可以讓她生不如死。那本《道德蹤》,她在練了吧?”


    “聽說早就在練了。”子明道。


    莊琬瑢柳眉彎彎:“那就更好辦了。還以為她窮極一生,也看不到裏麵的字。”


    “義父啊,十五年的約定之期已滿,我們是不是該到外麵的世界看看了?”莊琬瑢看向蒼茫的遠處,滿臉期待。


    ……


    ……


    青山縣,鳳凰坳。


    山坡上的牛羊隻剩零星幾個。


    一道劍光閃過,白袍少年踏劍而來,衣袂飄飄,眼射寒星,眉若刷漆,風采異常,頗有幾分孤傲清高之氣。


    這人,正是豐俊朗。


    隻見他矯然從劍上躍下,雙手握住劍柄,立地猛地朝山頂砍下。


    一道刺目劍光掃出,山頂立即現出一道巨大裂縫。


    牛羊被嚇的哞哞咩咩亂跑。


    一顆石頭破空飛來,被豐俊朗一把抓在掌心。


    “把它們的膘都嚇掉了,得不了好價,你出去賣藝掙錢啊?”一道清冽慵懶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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