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下死手。


    誰下死手誰輸。


    誰的膝蓋先著地為輸。


    滾在地也算。


    豐俊朗的動作很輕盈,像隻蝴蝶,蜻蜓,腳下似乎不需要借助著力點,就算不能飛天,運行軌跡也可用鬼魅形容。


    亂魄劍光大盛,威勢凜凜。


    掌風呼嘯,劍尖如風,一人一劍,呈夾擊之勢朝子慕予擊來。


    但她沒理會亂魄,雪亮的雙眸始終在緊鎖豐俊朗,出腳,抄拳,力度忽輕忽重,變化多端,身軀如狸貓一般,忽驟然矮塌下去,忽陡然躍起,動如閃電。


    很快,豐俊朗便中了幾拳幾腳。


    一般人出招,或守或攻。


    子慕予在極短的時間內,左手擋,右手攻,左腳佯攻,右腳實掃,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拳風堪堪從豐俊朗臉頰掃過,砸在海棠樹上,果子、葉子,落如驟雨。


    子慕予右手勾拳回繞,左手拈取樹葉,下一秒,拳頭擊打的海棠果和指間樹葉迅猛射出,盡數射到亂魄上,串了滿滿一劍。


    這是子慕予第一次在這些大人麵前露出自己的本事。


    “好快!”馮繼洲眼睛緊緊追隨著子慕予的每一招每一式,慢慢的,他的視覺混沌起來。


    眼中的小孩,似變成一把刀,沒有花裏胡哨的點綴,隻有銳不可當的逼近之勢。


    質樸至極,肅殺至極,又慈悲至極。


    馮繼洲袖管下的手微微顫抖,不知不覺間,後背汗出如漿。


    這種打法,他曾經見過一次,至今刻骨銘心。


    老莊頭、沈清他們半張著嘴,眼中滿是驚詫和駭然。


    他們的看法,與馮繼洲有些不同。


    這些拳腳功夫,不是他們教的。


    這個世界尊崇修道,人人都渴望成仙、成神,獲取不世出的法術和神器,一個口訣、翻手、覆手,頃刻之間就能讓底層的人灰飛煙滅。


    像子慕予這種靠力量、速度,近身以血肉相拚的,很罕見。


    他們想起了那天,兩個五品神明降臨墳山,古元卓背回來的子慕予,像是從血水河裏撈出的,鮮血淋漓。


    當時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兩個孩子,如何就能把兩位五品神明給殺了。


    他們以為,完全是歸冥和噬魂牆造就的意外。


    現在,他們看著子慕予,似乎看見了當時的一幕:小小的孩子試圖以異於常人的力量和速度與神明較量的慘烈場麵。


    老莊頭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不可置信之餘,又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人族,兩手難敵一把弩,一輪槍。


    無論多快,快不過一枝箭、一枚子彈。


    在真正強大的神明麵前,人族所有武器和招式在他們眼裏都隻是無關痛癢的東西。


    因為,他們能通過法術掌控時間和空間。


    而時間和空間,是速度存在並發揮效應的前提。


    能靠力量和速度取勝的是凡人之間的比拚。


    但這個世界,有仙,還有神。


    統治這個世界的,是神。


    老莊頭壯著膽子覺得,他的徒弟,走歪了。


    遺憾可惜之餘,他開始問候起子明的祖宗。


    因為他認為,這些東西既然不是他們教的,那肯定就是子明教的。


    豐俊朗有些被動。


    若是亂魄能擾亂子慕予的攻擊,他便能從其招式中找到漏洞,從而主動出擊。


    可是子慕予不理會亂魄的威脅。


    他不能下死手,所以亂魄又不敢隨意往人身上戳,子慕予身形變化太快,亂魄想隨便找個地弄點傷也不敢。


    仙劍,此刻很雞肋。


    豐俊朗又被逼著,十分不雅地開始出拳,勾腿,以軀肉搏。


    可論力度、論狠絕,豐俊朗遠不是子慕予的對手。


    沒錯,他隻覺得子慕予的招式狠絕。


    手忙腳亂的應對之中,他看不到更多的。


    沒多久,仙君又被當胸掃了一腿,同時肩上被拍了一掌,他拚盡全力才能穩住身形,雙腳在腳下劃出很長一道痕跡。


    沒等他喘好氣,子慕予一個縱身躍高,腿對著他兜頭劈下。


    為了躲避這一擊,他本能側身一滾。


    他輸了。


    “不公平!這些規則,限製了我的長處,卻不礙你的優勢!”豐俊朗嚷道。


    “我的優勢是什麽?”子慕予雙手抱肩。


    “你的力量和速度。”豐俊朗道。


    “這些都是我自身的優勢,你有什麽可委屈的。”子慕予道。


    “我本該能用亂魄,還有我可以飛,這原本也是我的自身優勢。”豐俊朗道。


    “要是麵對那些強大的神明的時候,你的亂魄用不了,你也飛不了呢。”子慕予道。


    豐俊朗一怔。


    其實,這個邏輯在這件事中是不通的。麵對強大的神明,他的亂魄用不了,飛不了,那子慕予的力量和速度也是沒用的。


    可是,他好像明白子慕予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萬一有那麽一天,所謂的法術、禁製、傀儡術這些,通通沒用了,你這位小仙君該當如何?”子慕予道。


    眾人俱是一驚。


    怎麽會有這種萬一?


    要是子慕予說的這些通通沒用、通通不存在,那這個世界就不可能存在所謂的仙和神。


    本來就有的東西,怎麽可能會不存在。


    這是一個無意義的假設。


    “一些你們無法解釋它們為什麽會存在的東西,它們突然會消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是吧?”子慕予看著老莊頭他們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攤攤手道。


    沈清他們還是不以為然。


    可是這個“他們”不包括馮繼洲。


    他像患了什麽大病一般,渾身都在顫抖,眼睫毛因為情緒的激動不住地扇動,嘴抿得緊緊的。


    但因為他站在最後麵,沒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馮繼洲這個時候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擂得像鼓,他的腦袋裏正在山崩地裂,心中的漣漪蕩了一圈又一圈。


    他活了大半輩子,研究天道研究了大半輩子,才在近段時間謹慎地得出一個結論:神的力量在變弱。


    神的力量……真的會有消失的一天嗎?


    馮繼洲心神劇烈震蕩。


    子慕予知道讓身邊這些人接受自己剛才說的話,基本不可能。


    因為他們沒見過沒有神明的世界。


    “好吧,我隻是隨便亂說的。其實,我剛才的意思是,人應該掌握一些別人的規矩奪不走的東西。”子慕予攤攤手道。


    “我認輸。”豐俊朗道,“但是,我們之間的賭注還沒到結局。我絕對會比你,更早成神。”


    豐俊朗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胸膛湧起一股氣。


    就算他身上有誅識砂又如何。


    既然沒到神識俱喪的那刻,他就可以繼續做豐俊朗。


    受雲熠擺布的豐俊朗,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但絕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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