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能不能飛出去子慕予不知道,但她知道,豐俊朗這隻煞筆飛不出了。


    一支筆,兩點墨,四個字,便能困住一個傲氣的小小仙君。


    所以子慕予對馮繼洲是佩服的。


    可子慕予並非好學之人。


    雖然她有超凡的記憶力和學習能力,但她也知道,一個人掌握的東西越多,能力越強,以後能幹預的事情就越多。


    隨之而來的,便是選擇。


    選擇幹預,或者不幹預。


    這就很煩。


    在前世,她隻是一件武器,她隻需要執行,不需要思考、權衡。


    看書,學東西,僅是為了更好地執行任務,很機械,隻學如何創造工具、使用工具,不需要思考的過程。


    成功了,完成的任務值加一。


    失敗了,獻出自己的性命。


    如此而已,簡單,明了。


    可現在不同。


    如今的她需要思考,權衡。


    她有在乎的人。


    因為在乎,所以想盡快學到三位師父的本事,破除禁製。


    因為在乎,所以在看到強者時,還是想多學些東西。


    萬一,將來自己在乎的人落入絕境,她會因為今天選擇做個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兒而後悔。


    人情世故就是這麽煩。


    把心煉軟了,便想成為對在乎的人有價值的人。


    其實,子慕予此刻並沒意識到,事情的本質隻是她變得貪心了。


    她喜歡現在的生活。


    有一個家,家裏有人的生活。


    她喜歡古元卓、蘇柔、子明、沈清、老莊頭、柳尋雙她們在她身邊的生活。


    她其實是那麽討厭一個人生活的日子。


    所以才會喜歡在沒出任務的時候,去逛集市。


    每次去集市,隻買一頓的菜。


    等到下一頓,再出去買。


    早市,中市,晚市,看繁忙但其實每天都差不多的人間煙火。


    她雖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但是偶爾看看正常人如何生活也是好的。


    像看小說,自己的人生雖然遠不能像故事裏的主人公那樣跌宕起伏,精彩紛呈,但代入進去,過一下癮也是蠻好的。


    看吧,以往的心狠、灑脫、可以隨時離開隻是一個借口、一個表象。


    她隻是害怕。


    害怕習慣有家人了,萬一以後某一天,她又沒有家人了,該怎麽辦?


    她變得貪心了。


    貪這一刻有家人的日子。


    貪這一刻,大家彼此照應、彼此牽掛的溫暖。


    元征馬上就要到豐俊朗墜落的預計地點,他隻需要再跑兩步,伸手便能把主子接住!


    可是元征膝蓋忽然一疼,撲通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豐俊朗壓斷海棠枝椏,重重的摔落,揚起一陣塵土。


    “主子!”元征趴在地上大叫。


    嘖!


    子慕予彈了彈指間灰塵,實在心疼那棵海棠樹。


    屋前地上,殘枝幾根,翠葉幾片,小指甲蓋大的海棠果落了滿地。


    “咳咳咳……”豐俊朗額上迅速漲起饅頭大包,他抬起頭,“哇!哪個王八蛋敢算計老子!”


    “王八蛋”慢吞吞踱到豐俊朗跟前,裝蒜抬頭看天:“我在天上布了張網,打算捉點野味打牙祭的,你撞它幹啥子噢。”


    子慕予也踱了上來:“就是,馮先生你最好檢查一下,要是撞破了撞壞了,你讓他賠。”


    馮繼洲乜了子慕予一眼,福至心靈,嘖嘖抬頭,看樣子確實像是在檢查有沒損壞之處:“噫,還真壞了。”


    “謔,小仙君你完了我跟你說,這張是仙網,很貴的。”子慕予道。


    豐俊朗擦了擦鼻子流出的血:“能有多貴啊?”


    馮繼洲眼睛飄向子慕予。


    子慕予在身後探出根拇指和食指。


    “二?”馮繼洲皺眉。


    “八。”子慕予嘴形道。


    “哦,八十兩。”馮繼洲道。


    子慕予一個踉蹌。


    大哥,有點骨氣好不好。


    都說是仙網了,氣氛都烘托到這裏了,要個八千兩也很合理吧。


    果然,豐俊朗眼白翻上了天:“以為是敲詐勒索的,沒想到是要飯的。”


    子慕予覷了馮繼洲一眼:傻了吧,被侮辱了吧?


    “這位公子,為人師表,我怎麽會幹敲詐勒索這檔子事。我說八十兩,那它就隻值八十兩,黃金,每個口子。我算算,你給我砸出了多少個口子。一,二,三……”馮繼洲道。


    “得了,說吧,你要多少錢才會放我離開。”豐俊朗神色陰沉。


    “八千兩,黃金。”馮繼洲不客氣地道。


    子慕予乜著他。


    馮繼洲眉直眼闊,生得一副扞衛人間道義的形象,似乎隨時口中都能蹦出一句“有辱斯文”、“一介武夫”、“朽木不可雕也”。


    沒有想到此人並沒想象中那麽酸腐,有點意思。


    豐俊朗伸手,拿下頭頂的發冠,扔給馮繼洲:“我不管你們是做什麽的,是誰的人,這個發冠上的寶石是我家藏寶,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先押在這裏。以後我一定會帶錢來贖的。”


    “不行哦,我隻要金子,不要這些東西。”馮繼洲道。


    子慕予原本想不動手便把人留下,但看豐俊朗愈來愈冷冽的神色,她知道,難了。


    事情鬧到此處,早驚動了沈清。


    “俊朗,”沈清驚喜走來,“你醒了?”


    “清姨?”豐俊朗訝然,“你怎麽會在這裏?”


    說起來,沈清算是公孫星辰半個閨中好友。


    豐俊朗還穿開襠褲的時候,沈清經常去豐府找公孫星辰說些體己話。後來,沈清去得少了,但是豐俊朗依然對這個清姨印象深刻。


    因為沈清每次出現,會給他變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住在這裏。我現在是慕予的師父。”沈清道。


    豐俊朗蹙起眉頭:“慕予?”


    “子慕予,正是小子。”子慕予舉起手笑眯眯地道。


    “你姓子?”豐俊朗眉毛又是一挑。


    “你舅舅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子明。這些事,以後我再跟你解釋。”沈清伸手便要去拉他。


    豐俊朗躲開了:“他也知道自己不配姓公孫哦。”


    沈清臉色一滯。


    子慕予黑目蒙上一層冷意。


    “我沒空跟你們掰扯這些無關重要的事情。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家!”豐俊朗咬牙道。


    “我們早去探過豐府了,那裏沒有人。”沈清道。


    “什麽意思?”豐俊朗道。


    “我們一知道消息,馬上施行傀儡術去了豐府。那裏空了,什麽人都沒有。我們猜測,是你舅舅把你父母救走了。”沈清道。


    “我不信。他像隻烏龜那樣藏了那麽多年,怎麽會去救我父母。”豐俊朗道。


    “俊朗,你誤會了你舅舅。”沈清想起子明遭受的委屈,眉眼染上了幾分淒苦。


    “是不是誤會,讓他自己來跟我講。”豐俊朗油鹽不進。


    “我們現在找不到他。”沈清無奈地道。


    “那還說什麽?我為什麽非得相信你們的猜測?我必須要去找他們,放我走!否則,我不客氣了。”豐俊朗說罷,亂魄忽嗡鳴出鞘。


    轉瞬之間,劍已經架在子慕予脖子上。


    一道徹骨的冷意透過皮膚浸入肌體,子慕予打了個寒戰,袖中手猛地攥緊,唇舌咽喉一片幹渴,如白玉雕琢的臉煞白了幾分。


    她的心沉了下來。


    不是因為這劍帶給她的不適。


    也不是因為成為人質而生惱、害怕。


    她身上有噬魂牆。


    子明說過,她戴上了真正的噬魂牆,誰想要她死,誰就會死。


    眼前這小子雖嘴巴臭,欠揍,可他既是子明的親人,她便不能讓他死,更不能讓他死在噬魂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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