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予,該走了。”子明站在門口,望著灰蒙蒙的天際,濃濃的愁緒再次凝聚在眉間。


    子慕予站了起來。


    她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想問。


    但是現在雨停了,趁天還沒亮,趕緊離開是非之地才是現在最要緊的事。


    “嗯,咱一起回家。”子慕予將明火熄滅,拍拍手,站了起來。


    子明意外回頭:“你願意回去?”


    子慕予點點頭:“嗯。”


    “真的想好了?”子明很慎重。


    “想好了,”子慕予沉沉地吸了一口氣,“沒給你們解了這禁製,總覺得有債未還,無法瀟灑啊。”


    子明有些自責地看著子慕予:“若真的想好了,我讓人送你回鳳凰坳。那裏的墳山,於你練功有益。”


    子慕予意外:“爹爹,你不回去嗎?”


    “我回不去了。”子明道,眸裏透著一股冷絕,“也不能回去。”


    “為什麽!”子慕予驚道。


    “從鳳凰坳出來,我便沒打算回去。我既已出手殺了他們的人,故意露了行蹤,便隻能將他們的目光引向他處,鳳凰坳那裏才會安全。”子明道,“現在雨停了,他們很快就知道這裏的事。所以,你趕緊離開。”


    子明目色堅毅,看來早已下定決心。


    “爹爹,你能否告訴我,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麽?不能騙我。”子慕予道。


    她的心跳有些不受控製地加快,腦海裏有個人名在呼之欲出。


    子明的眼神掙紮了一瞬,終究平靜下來:“殺了大將軍沈闊,還有護國神相雲熠!”


    ……


    ……


    東皇墟,豐神台。


    燈光明亮,恍如白晝。


    天池裏的逸仙蓮剛被雨水洗滌過,清麗絕塵,在雲霧繚繞間搖曳生姿。


    白玉台階上,坐著一個濕漉漉的小小人兒。


    是豐俊朗。


    他臉上的血已經擦淨,但是衣服沒換,上麵有一塊塊被泡開的血跡。眉間的紅點已經消失了,冒雨枯坐了一夜,眼底的青黑更加明顯,往日的生氣和鬥誌,全沒了。


    自他神識蘇醒,從吳誌城那裏知道自己被種了誅識砂,感覺天塌了呀。


    在他看來,腦門印著誅識砂,跟給牛套上轡頭、給狗套上頸繩沒什麽兩樣。


    他徹底淪為別人的奴隸了。


    雖然他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強大的護國神相雲熠,沒人敢說三道四,他依然覺得無比屈辱。


    吳誌城一步步拾級而來,身上的衣服滿是褶皺,滿臉疲憊和憔悴,鬢角的頭發在一夜之間灰了不少。


    他來到豐俊朗身邊,也不管台階還濕著,掀了袍子就這樣坐了下去。


    師徒兩人,時而你唉一聲,我歎一息。連此處路過的風,都好像染上了沮喪,嗚咽而去。


    “徒弟啊,要不你就認命吧。成為護國神相的人,也不是什麽沒臉的事。至少有了誅識砂的加持,你修煉起來事半功倍,離成神更進一步了哇。”吳誌城苦口婆心地開解道。


    “就算成了神,也依然是他雲熠的走狗,有什麽意思呢?”豐俊朗的頭耷拉著,又歎息了一聲。


    吳誌城一聽,見豐俊朗還是這般口無遮攔,連忙“噓”了聲,捏了個消音訣,拋在上空。


    “徒弟呀,別難過嘛。你年紀小啊,咱跟他熬嘛。熬到他死,就沒事了。”吳誌城對自己的消音訣還是很有信心的,胸腔滿是悲憤,也忍不住要口無遮攔一下下了。


    豐俊朗的眼皮無語一撩:“就算他死了,不是還有他的血脈嗎?”


    “據我所知,他雲熠沒有兒女。”吳誌城道。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啊。別看他頭發白了,就憑他那張臉,那地位,想勾引個女人為他生個娃,容易得很。”


    豐俊朗家風不太正,母親愛玩,父親也愛玩。小小年紀,見識得多了,早覺得自己完全勘破了男女那點子事,說起話來老氣橫秋。


    他之所以願意離開家,到這東皇墟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覺得呆在家裏心煩。怕自己耳濡目染,終有一日,也變得對感情毫無耐心,失了情道。


    “我看,不太可能。雲熠這個人,別看他心狠手辣,可是用情極專。他喜歡一個女子,可是那個女子身患重病,無論如何也不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吳誌城道,“所以,徒兒,好好修煉本事,日後咱將他熬死。”


    豐俊朗渾身一抖擻:“師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內情?這麽私密的消息,你是如何得來?”


    吳誌城咳嗽了一聲:“就知道這麽多,再多也無了。”


    豐俊朗眯起眼睛,整一副“我信你個鬼”的神情。


    ……


    ……


    鳳凰坳。


    茅草屋一片漆黑。


    古元卓此刻的模樣可不比豐俊朗好多少。


    他徹夜睡不著。


    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外麵的方向。


    他原來有爹爹,有弟弟。


    現在都沒了。


    他不過睡了一覺,他的爹爹和弟弟都不見了。


    母親蘇柔眼淚流不停,不肯發一言。


    牛羊不放了,一直待在房裏。


    他不敢多問,怕問出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他也不敢安慰母親。


    自己的心漏風得厲害,怎能安慰得了他人?


    隻能不停安慰自己:爹爹帶弟弟出去辦事了,辦完事還是會回來的。


    他從子慕予走的那天清晨開始,就這麽坐在門口等。


    不吃,不喝,不睡。


    屁股發麻,幾乎失去了感覺。


    眼睛澀澀地,硬是不敢流淚。


    他怕眼角的淚一旦流出來,就收不住了。


    天快亮了。


    又是一夜過去。


    人依然沒回來。


    古元卓心裏的希望,一寸寸死去。


    天塌了呀。


    世界,都沒了顏色。


    暗暗的。


    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呀。


    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古元卓看見了,可是他沒動。


    他眼花了很多次。


    好幾次看見樹影以為是人影,滿懷欣喜地奔跑出去,卻失望而回。


    好幾次聽見聲音,他以為是腳步聲,站在門口,伸長脖子踮起腳跟探看,結果不是。


    所以這次,他也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失望得太多,心弦變得麻木又脆弱。


    直到,子慕予在他跟前站定,古元卓還是呆呆的。


    “你坐在這裏做什麽,喂蚊子嗎?”子慕予笑道。


    古元卓嘴唇輕輕抖動:“弟……弟?”


    “嗯,是我。我回來了。”子慕予道。


    古元卓“嗷”地一聲,撲掛在子慕予身上,驚天動地地號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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