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接連失去至親之人,心如死灰,整日裏精神恍惚,麵色憔悴,整整幾日皆是臥床不起,不發一語。她雙目無神地盯著房梁,仿佛連起身的力氣都已耗盡,連最親近的弟妹們如何哭喊亦全然無動於衷。


    屋內,阿鍾、阿易與小妹阿芸三人,早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肚腹空鳴。阿鍾見狀,心急如焚,不斷地輕推搖晃著林嬌的肩頭,焦急地喚道:“阿姐,咱們得去找些吃食才是!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可林嬌宛若失魂落魄之人,任憑他們如何呼喚、搖晃,仍舊是動也不動,仿佛耳中聽不見半句。


    阿鍾見姐姐全無反應,心中更是煩悶,便鼓起勇氣對弟弟阿易和妹妹阿芸說道:“咱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走,隨我一同去海灘邊兒尋些吃食罷!”說罷,他牽起了阿易與阿芸的手,三人一同向海灘走去。


    到了海邊,阿鍾眼見地麵上早被挖得千瘡百孔,心知來得稍遲,隻怕剩下的蟶子已不多,但仍不肯放棄。他一麵拿著小鏟子,一麵吩咐道:“阿易,你去那邊翻翻看!阿芸,你跟在我身後,咱們挨個兒找去。”三人手持鏟子,背負小籮筐,蹲下身子忙碌起來。


    正當阿易低頭專心翻找之際,忽覺肩頭一撞,抬起頭來,眼前卻是圍了一群人,簇擁在一起,似乎在看什麽稀罕事。人群中,議論聲此起彼伏,有人捂著鼻子,有人卻探頭瞧著,有人驚呼連連,有人眉頭緊鎖,各個神情不一。阿易見狀,心中好奇,縱然個子矮小,也努力踮起腳尖向裏瞧,可怎奈人多勢眾,他怎麽也擠不進去,隻得在旁聽人議論。


    隻聽人群中有人捂嘴嘔吐道:“哎喲,真是惡心至極,你瞧那屍體都腐爛成什麽模樣了,皮膚泡得發白發脹,身子都腫得像個大圓球,還散發出那股腥臭味兒,我可沒吃飯就要吐了!”


    另有人笑道:“那你還看呢!這麽詳細地說出來,嚇唬誰呢!”


    有人接話道:“依我看,這屍體是被海水泡了好幾天的模樣,興許是從別處漂來的罷?”


    又有人歎息:“唉,這可如何是好?屍首連頭顱都沒了,這要認也無從認起呀!官府的人怎麽還不來?”


    一旁有好心的大人見阿易在旁邊擠來擠去,忙攔住他道:“小弟弟,你別瞎湊熱鬧!這等東西小孩兒可不能看,快回家去!”


    阿易被人推搡得東倒西歪,隻得不甘心地擠出人群。他一邊跑回阿鍾和阿芸身邊,一邊氣喘籲籲地大喊:“哥!哥!前邊發現了一具屍體!咱們快去看看呀!”


    阿鍾起初沒在意,皺眉訓斥道:“什麽屍體?去看那個做甚?咱們正餓得慌,還不如多挖幾隻蟶子填肚子呢!”


    阿易卻急了,喘著氣說:“哥,不是普通的屍體啊!我聽人說,那屍體有可能是從海上漂來的!咱爹和大哥不也在海上失蹤了嗎?也許會是他們的消息啊!”


    阿鍾聞言,臉色頓時一變,雖心中已起波瀾,卻嘴硬道:“胡說什麽!別亂說!”話音未落,他猛然轉身,撒腿便朝家的方向飛奔而去。阿易大聲問道:“哥,你去哪兒?”


    隻聽阿鍾頭也不回地大喊:“去找阿姐!你和阿芸留在這兒,別亂跑!”


    阿鍾一路狂奔,心急如焚地衝回家中,猛然推開大門,直奔姐姐林嬌的臥房。房內光線昏暗,林嬌依舊癱臥在床,神情木然,雙眸黯淡,仿佛陷入無邊的深淵。阿鍾氣喘如牛,跑至床前,對著林嬌聲嘶力竭地喊道:“姐!我在海邊兒發現了爹和大哥的屍首!”


    林嬌聽聞此言,猶如被驚雷震醒,原本空洞的眼眸頓時迸發出震驚與痛楚的光芒。她身子一震,連忙翻身而起,激動地抓住阿鍾的肩膀,失聲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此時,阿易牽著小妹阿芸的手,站在海邊向家的方向望去。忽見遠處疾奔而來的身影,正是姐姐林嬌,身後緊跟著阿鍾,他臉上浮現出一抹久違的笑容,內心歡喜道:“姐姐終於肯下床了!”可還未來得及開口問候,林嬌已從他身旁疾馳而過,她那目光如炬,直直盯向前方的人群,仿佛隻有眼前的景象能牽動她的心弦。


    阿鍾緊隨其後,背起小妹阿芸,一邊喘氣一邊對仍在發愣的阿易道:“咱姐這回可真瘋了,快跟上,不然她真要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來。”


    阿易邊追邊問:“哥,你到底跟姐說了什麽?哎,等等我啊!”


    林嬌此刻已是頭發淩亂如草,麵容憔悴憔悴,一夜間仿佛老了十多歲,整個人看上去像個瘋狂的婦人。她衝入人群之中,不顧一切地推搡眾人,大聲喊道:“讓開!都給我讓開!”圍觀的百姓見她如此癲狂,紛紛側身避讓,生怕惹惱了這位神情失控的女子。


    待林嬌和三兄妹擠到前方,總算看清了那引起哄動的物事——一具無頭男屍橫陳於地,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綾羅綢緞,卻因長期泡在海中,身軀早已腐爛不堪,皮肉潰爛,浮腫如球,散發出刺鼻的惡臭,幾欲令人作嘔。


    林嬌呆立片刻,隨即搖頭,嘴唇微顫,呢喃道:“不是……不是他們……不是我爹和大哥……”她聲音哽咽,忽地轉身,怒不可遏地向阿鍾撲去,試圖抓住他,卻見阿鍾已撒腿跑開。林嬌氣急敗壞,滿腔憤懣無處發泄,衝著阿鍾大罵道:“你這小兔崽子!竟敢欺騙我!你是活膩了是不是?給我回來,看我不把你揍個半死!”


    阿鍾遠遠地停下腳步,滿臉無奈,卻仍硬著頭皮說道:“姐,我也是逼不得已!我若不這麽說,你怎肯起身?你整日這樣渾渾噩噩地躺著成何體統?爹和大哥雖不知所蹤,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難道你以為,我們幾個小的心中就不痛苦嗎?可我們得活著,姐,你該接受現實了。大海茫茫,咱們真要指望還能找到他們活著歸來麽?”


    林嬌聽到這些話,氣得臉色發青,一把奪過阿易手中的鏟子,揚起手便欲打阿鍾。幸虧周圍的鄉鄰們眼明手快,連忙上前攔住她,苦口婆心地相勸道:“大姐,息怒啊!孩子也是一片孝心,雖言語刺耳,卻是句句在理啊。”


    “是啊!孩子們都不易,這種時候咱可不能自亂陣腳。還是等官府的人來了,咱們再一起追查凶手,為親人討回公道吧!”


    林嬌握緊鏟子,聽著四周勸慰的聲音,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湧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她捂住臉,哽咽地哭喊道:“爹啊,大哥啊,嬌兒不孝,連你們的影蹤都尋不著啊……”那哭聲淒涼悲切,引得在場者無不動容,紛紛為這命運多舛的家庭唏噓不已。


    “知府大人駕到!”


    這一聲喊,宛如驚雷炸響,瞬間引得眾人紛紛側目而望,就連方才泣不成聲的林嬌也強忍悲痛,站起了身子。隻見前方人群自動分開一條小道,一眾官員在前呼後擁中走了進來。為首者正是縣知府大人,身旁則是安勝靈,還有隨行的仵作一名、書吏一名,以及五名衙役緊隨其後。衙役們迅速圍成一圈,將百姓們與屍體隔離開來,眾人不得不向後退避三舍,喧嘩的聲浪也逐漸低了下來。


    縣知府大人初見那腐敗不堪的屍身,眉頭微皺,不由得掩鼻遠離幾步,顯然是被那惡臭熏得難以忍受。反觀安勝靈與仵作,則早已戴上麵罩,鎮定自若地觀察起屍體的狀況。仵作細細端詳後,開口道:“生活在沿海之地,海上浮屍時有漂來,此等情形屢見不鮮,今日所見,正是典型的海中浮屍無疑。”


    書吏隨即翻開手中的冊子,一字一句,認真地記錄著仵作所述:“脖頸之處傷口創角銳利,創緣整齊,創腔清潔,創壁光滑,此乃銳器所致,斷定為一刀砍斷之狀。又觀其手足之上有捆縛痕跡,推測生前被人束縛手足。”


    仵作從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轉身對安勝靈抱拳稟報道:“小人將要解剖屍體,然此類浮屍體內往往蘊藏大量臭氣、毒氣,怕是頃刻之間四散開來,尚請大人們退後,以策安全。”


    安勝靈與知府大人聞言,連忙向後退去幾步,掩口屏息,唯恐吸入那腥臭之氣。仵作雖行醫多年,卻也是心中忐忑,雙手微微顫抖,他屏住呼吸,輕輕用刀劃開了屍體的腹部,頓時,一股腥臭的液體如噴泉般噴湧而出,汙濁不堪,頃刻之間彌漫四周,惡臭直撲麵門。


    圍觀的百姓見此情形,無不捂嘴皺眉,有的轉身便逃,有的麵色蒼白嘔吐不止,等那臭氣稍稍散去,方才有人壯起膽子,再次擠近幾步,遠遠地探望著屍體的情況。


    待那惡氣稍微平息,仵作再度上前仔細查驗,良久之後,他直起身來,麵色凝重地對縣知府和安勝靈道:“大人,這具屍體的皮肉顏色泛黃,手指縫隙中並無泥沙,顯然在水中浸泡已久。依腐敗程度來看,死者已逝多時。更為詭異的是,死者體內血液少之又少,仿佛被人抽幹殆盡。從其肺髒、心髒及胃部等髒器情形來看,體內並無積水之象,可以推斷,死者乃生前被斬首,而非溺亡後墜入水中。”


    仵作頓了頓,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死者身軀表麵無多餘創傷,初步判斷其致死原因乃是斬首所致。至於體內血液為何盡失,小人推測,這極有可能是在斬首之後,凶手將死者懸掛倒吊,任其血液自脖頸流出,就如同屠宰牲畜一般處理。”他說完這番話,圍觀者們皆是驚愕不已,有人倒吸涼氣,有人低聲議論紛紛,不少人臉上更是露出惶恐之色。


    人群中低聲私語,皆在暗自揣測凶手之殘忍狠毒。更有膽小者,早已嚇得渾身發顫,唯恐這等狠人藏匿於城中,下一刻便尋上自己。縣知府見此情狀,心頭煩躁,忙掩住口鼻,厲聲對百姓喝道:“好了!好了!爾等莫要在此添亂!此地非是看熱鬧之地,若有識得此屍者,可上前留下口供;若不認得,速速散去,休得在此聚眾起哄!散了,散了!”


    百姓們聞言,雖是三心二意,仍有些不舍得離去,然知府大人威嚴不可違,皆不得不三三兩兩地向外退去。然而,林嬌心中卻似有千刀萬剮之痛,想到父親與大哥可能亦是遭受如此下場,她那顆早已悲痛欲絕的心,更是痛苦萬分。她忽然衝上前去,一把抓住知府大人的衣袖,淚眼婆娑,哽咽道:“大人!我是林嬌,您還記得嗎?我家爹與大哥失蹤一事,可曾有了下落?今日此事,莫非真與他們那場綁架案有關?”


    知府大人見林嬌如此激動,忙安撫道:“姑娘莫要如此焦急,此屍究竟是何人,尚未能確鑿斷定,一切待查明之後再作論斷。”


    正當此時,忽聽得一聲稚嫩的童音自林嬌身後傳來:“大人!我知道這屍體是誰的!”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說話之人竟是阿鍾,隻見他麵色堅定,走上前來道:“那具屍身所穿之衣服,小人認得!他便是前些時日欺辱我與阿易的魚商!那衣裳,我再熟悉不過!”


    在眾人注視下,阿鍾眼神閃動,腦中不由浮現出那日之景。那時,他與阿易兄弟二人在船舶市場嬉戲打鬧,不慎撞上一人。那人扭過頭來,滿臉不屑,抓住阿鍾的衣襟,惡聲惡氣道:“走路不長眼麽?”


    阿鍾抬眼一瞧,那人正是那位魚商,常在市集中橫行霸道,仗著些許勢力,強買強賣,不由得心生厭惡。魚商見是阿鍾,冷笑一聲:“喲,小子,原來是你!怎麽,最近你家可不見打漁了?魚貿市場上也不見你們身影,是不是你們家大哥也給妖怪叼走了呀?哈哈哈哈!”


    阿鍾聽了這般羞辱之言,怒火中燒,猛地一腳踩在那魚商腳背上,咬牙罵道:“你才全家被妖怪吃了!”那魚商大怒,回手便是一拳擊在阿鍾肩頭,喝罵道:“小崽子,不識抬舉!”


    忽聞得遠處有人喚道:“何兄,船即將啟程,快些上來吧!”魚商聽罷,拋下阿鍾,對著那人笑逐顏開,諂媚地迎了上去。阿鍾目送著魚商離去的方向,遠遠望見那船上站立之人,居高臨下,目光如炬,臉頰之上赫然一道猙獰的疤痕,令人生畏。阿鍾緊緊攥住拳頭,暗自銘記下那一幕,心知這魚商背後必有權勢人物相助,非尋常人可惹。如今再見此屍身,往昔種種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方才將此事道與眾人,而他再回思那臉帶疤痕之人,猶如魑魅魍魎,似惡鬼般陰森可怖,叫人心底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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