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陸清韞身子漸漸康複,陸老爺很是高興。


    他本來早就要出趟遠門,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因為陸清韞一直生病,他已經耽誤了好些天,


    陸老爺時間倉促,吩咐管家照顧好大小姐。


    當天一早便出發,乘坐前往江南的行船。陸老爺生意做的大,時常要出遠門,陸清韞早就習以為常。


    陸清韞從小就長住在從城,雖說這裏有許多規矩,但是陸老爺更放心把女兒留在京中。


    如今的世道並不是士大夫們口中的太平盛世,各地常年匪患不斷,更有許多教派林立。


    江湖之中也是時常爆發敵死我亡的廝殺,常年為了爭奪武道第一人之類的名號,不斷發生爭鬥。


    這些江湖人都是危險分子,一言不合便要暴起殺人,無法無天,普通人隻能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京城之中有止殺令,禁止江湖門派在此爭鬥,縱然也有各種不平之事,但這裏是天子腳下,安全保障遠高於其他地方。


    因此,陸老爺費盡心思,不惜花費萬貫家財也要定居在京城,哪怕隻是外城也好過在其他地方擔驚受怕。


    陸老爺從小就是神羊村人士,他本姓楊,機緣巧合之下嫁進陸家,當了上門女婿。


    陸清韞的親娘走後,他靠著老丈人的家底慢慢發家,一直到了今時今日。


    京城的夏日非常熱,因此陸老爺每年夏天就會帶著陸清韞留在神羊村的莊子裏避暑。


    入秋之後又會返回京城。


    正因為陸老爺本家就是神羊村人士,他才常常久居在神羊山上。


    一直以來,因為神羊山是守關的重要軍事駐地,隻有常年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才能一直呆在此地。


    其他人隻有一些達官顯貴在豐水縣令開放部分山區的時候,才能進入遊玩。


    這些原住民因為常年住在山上,他們早就忘了神羊山還有一條大家都習慣性遺忘的事情。


    神羊山所有村民不得離開神羊山一步。


    隻是年深日久,很多村民都不知道這條規矩了。


    大家都是根深蒂固的認為神羊山之外的世界是很可怕的,下了山就會死。


    這裏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方,所有他們絕不會輕易離開。


    至於一些偷偷摸摸離開村子的人後來怎麽樣了,無人知曉。


    陸老爺是個例外,他原本也姓楊,但是他為了離開神羊山,選擇入贅,改姓了陸。


    想要改戶籍是非常困難的事,可以說,如果沒有陸家,就沒有陸老爺現在的自由自在。


    陸老爺帶著對妻子的思念和愧疚,一直竭力補償和寵愛陸清韞。


    當年,陸老爺費了很大的力氣,走了許多門路,才能既脫離神羊村,恢複自由之身,又可以自由出入來往於京城和神羊山之間。


    陸老爺固執的認為京城是第一安全的地方,神羊山是第二安全的地方。


    除此之外,天下雖大,但是能讓人容身之地其實少之又少。


    雖然陸老爺自己常年奔波於各地,但是他從未讓陸清韞去過京城和神羊山以外的地方。


    拳拳愛子之心,日月可鑒。


    岸邊行船離別苦,淚眼朦朧對江渚。煙波萬裏人去遠,愁緒千般繞心腑。


    情難舍,意難抒,商人拂曉離鄉土。


    天涯海角尋無處,唯見殘陽照歸途。


    碼頭邊,陸清韞和一眾護衛,丫鬟家仆們為陸老爺送行,陸清韞淚眼朦朧,雖舍不得陸老爺離開,卻強忍悲傷,故作輕鬆的露出一抹笑容,道:


    “爹爹放心出門吧,福兒會乖乖聽話,不會到處亂跑,老老實實的看家,不讓下人們偷爹爹的庫房寶貝。


    不可私自出門,每天睡覺之前都會清點一下賬簿,鑰匙,關好家門,要替爹爹保管銀子......”


    陸清韞熟練的背誦陸老爺給她從小交代的居家守則一百零八條。


    陸老爺滿臉的不舍和擔憂,他也很想有人可以在他不在家的時候能替他照顧年幼的女兒,隻是找不到一個能完全令他放心之人。


    之前好不容易給陸清韞找了一個後娘金夫人,沒想到那毒婦竟然趁他不在家要把他的寶貝女兒賣了。


    陸老爺暫時隻能靠心腹下屬和家中管事來看護陸清韞。


    他若是不在外奔走,很難給陸清韞一個安全的容身之地。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世道艱難,若不冒著些風險,哪裏能過上現在這樣穿金戴玉的舒坦日子。


    陸老爺摸著女兒的腦袋,殷殷叮囑道:“乖福兒真是聰明伶俐。


    這麽多條爹爹自己都記不住,福兒居然全都記下了,真是爹爹的好女兒。


    爹爹昨日與你說的話呢?可都記下了嗎?”


    陸清韞:“爹爹......”,陸清韞隻是低頭抱住陸老爹的胳膊,並不搭話。


    陸老爺深深歎了一口氣,道:“福兒,爹再和你說一次,不許回神羊村,不許見那李家小子,忘了他吧。


    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和那個小子在一起的。”


    陸清韞著急道:“為什麽啊?爹爹你明明之前已經答應福兒了,你說隻要我喜歡就可以,為什麽如今要出爾反爾?”


    陸老爺嚴肅道:“之前爹爹隻以為那個小子和爹一樣,是山中村民而已。


    爹也是村民出身,他李傳真就算身無分文,隻要日後對你好,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認了。可是,”


    陸老爺左右環視,見身邊無人,便壓低聲音道:“爹爹本不想讓你知道太多,有人告訴我。


    那個李家那個小子身份可疑,福兒,陸清韞,爹最後說一次,那個李傳真身份有問題,有大大的問題,你和他在一起隻會有大大的醜聞。


    你的那些京中小姐妹將來隻會笑話你。爹不會騙你的,你乖乖聽話,爹以後絕對會給福兒物色一個才貌俱佳的好郎君,要比李家小子強上百倍千倍。”


    陸清韞聽得陸老爺此言猶如晴天霹靂,她心中滿腹疑惑,想要追問清楚,陸老爺卻閉口不言,隻是再三囑托,不要去找李傳真,離他遠遠的。


    行船已經停靠許久,陸老爺再耽誤不得,隻能上船離去。


    陸清韞眉頭緊蹙,神情恍惚,她一直站在碼頭,目送船上的人漸漸遠行。直至消失不見。


    雖然陸老爺臨走之前再三強調不允許大小姐回神羊村。


    但是老爺一走,全府上下還有誰能管得住大小姐呢?


    陸老爺前腳剛走,陸清韞便踏上了返回神羊山上的船。


    她要親自回神羊村查明李傳真的身份到底有何古怪。


    千峰萬仞神羊立,雲霧縹緲似仙蹤。


    陸清韞是個極有主見之人,她雷厲風行。即刻便帶著隨行護衛還有三個貼身丫鬟一起,乘船一路沿著迎勝江順流而下。


    船行漸遠,兩岸的山峰如巨大的衛士般矗立。那江岸的高山險峻峭拔,直插雲霄,仿佛是天地間最雄偉的屏障。


    陸清韞站在船頭,欣賞著兩岸風光。懸崖峭壁之上,青鬆翠柏頑強地生長著,給這冷峻的山峰增添了一抹生機與綠意。


    江水奔騰不息,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濺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隨著船的前行,那山峰的形態也不斷變化,時而如猛虎盤踞,時而似巨龍騰飛。


    陸清韞沉浸在這壯麗的景色中,暫時忘卻了心中的煩憂。


    在行船的第二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將整個江麵染成一片金黃。


    陸清韞遠遠地便望見了那神羊山的輪廓,它巍峨地屹立在江邊,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船緩緩靠近神羊山腳下,陸清韞站在船頭,遠遠便看到茗香雅閣的一眾人等已經在豐水縣的碼頭等她。


    陸清韞沒有直接回村,而是帶著眾人一路去了茗香山莊落腳。


    此處也是陸老爺的名下產業,最初的茗香閣隻是一個陸老爺隨意建造的私人莊園,用來在縣城裏臨時遊玩休憩。


    因為陸清韞喜歡這裏,陸老爺經不住女兒的央求,在某次陸清韞過生辰時,作為生辰賀禮,將整個茗香山莊連人帶地帶房子還有房子那些價值連城的珍玩古籍全部打包送給了陸清韞。


    這裏是陸老爺送給女兒的遊樂場,是陸清韞的私人秘密基地。


    她很喜歡呆在茗香閣,陸老爺也是知道的,所以經常在外經商時搜羅各種奇珍異寶,絕跡孤本送到茗香閣中,供女兒任意賞玩。


    後來慢慢被豐水縣的一些前來遊玩的讀書人偶然發現此地,這個不起眼的小山莊居然陳列了諸多典藏孤本。


    在豐水縣令的聯係請求之下,陸老爺征得女兒同意後,開始半開放這個私人莊園。允許部分人可以在莊園中短暫租住,借閱典籍。


    慢慢在陸清韞的各種要求,改建之下,才有了現在的樣子。


    陸清韞一路舟車勞頓,趕了兩天的路,回到茗香閣中的住所安頓休憩。


    侍者們已經在浴房為陸清韞準備好了洗浴用的熱水,一應物品皆是齊全周到。


    陸清韞一路舟車勞頓,趕了兩天的路,回到茗香閣中的住所安頓休憩。


    侍者們已經在浴房為陸清韞準備好了洗浴用的熱水,一應物品皆是齊全周到。


    陸清韞緩緩走進浴房,彩霞在一旁伺候著。蒸騰的熱氣彌漫在空氣中,讓整個浴房宛如仙境一般。


    陸清韞褪去衣衫,如凝脂般的肌膚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她踏入浴桶,溫暖的熱水瞬間包裹住她的身軀,讓她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彩霞拿起毛巾,輕柔地為陸清韞擦拭著身體,動作極為嫻熟。


    陸清韞靠在浴桶邊緣,微微閉著雙眼,思緒卻在不停轉動。


    回來的第一時間,她就已經吩咐錦雲去打聽李家的事情,她想知道李家的所有消息,特別是,關於李傳真的身份。


    陸清韞很是煩悶,老爹又不肯說清楚,李傳真到底有什麽問題。


    過了一會兒,陸清韞睜開眼睛,像是自問自答的呢喃,道:“彩霞,你說,李傳真的身份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呢......”


    次日一早,陸清韞用完早膳,在二樓的一間雅室中練習書法。


    房間裏,一老一少遙相對坐。陸清韞清瘦的身影跪坐於矮桌前,她脊背挺直,姿態端莊,麵上的神情十分專注,動靜之間,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說起這跪坐的姿勢,自古有之。


    據說在遠古時期,人們的居住環境較為簡陋,室內多是席地而坐。


    後來,隨著禮儀文化的發展,跪坐這種姿勢逐漸成為一種正式且規範的坐姿。


    體現著對他人和場合的尊重。在長期的曆史演變中,秦國的服飾也與這種坐姿相應合。


    秦國士人尤愛廣袖長袍,喜好顏色深沉的長衫,認為這樣更能展現出一種莊重與典雅。


    在如今的秦國人的廣泛認知中,跪坐能體現出一種秩序和等級,是身份與教養的象征。


    陸清韞雖然隻是商人之女,但自幼便為有名師教導。茗香山莊裏就常住著一位女先生,名為樊碩。


    樊碩年少成名,以一手令世人驚歎的草書揚名天下,她少時性情孤傲,時常看不起世間的男子,認為他們多是沽名釣譽之輩。


    她樊碩才高八鬥,若不是生為女子,哪裏輪得到一群山雞裝鳳凰。


    她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什麽才子,唯有一人能得樊碩的追捧,當年一個少年才子,心比天高,一心隻想匡扶社稷,一展胸中抱負。


    另一個是驚才絕豔的絕世佳人。樊碩與少年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也曾被世人傳為佳話。隻可惜,這二人命運多舛,情深緣淺。


    一人的驚世之才如同黑夜中曇花一現,便毀於朝堂門閥黨爭的傾軋之下;而另一人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後來家道中落,半生漂泊。


    如今,樊碩已到垂暮之年,樊碩遊曆江湖之時,曾收下一名女弟子,名為陸鳶,樊碩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寄望於陸鳶能夠傳承衣缽。再後來陸鳶嫁人生子,死於難產。


    樊碩哀痛弟子的罹難,白發人送黑發人,半生心血又毀於一旦。樊碩一生悲苦,顛沛流離,嚐盡人間至苦。


    所幸,她的弟子還給她留下一樣禮物……


    陸清韞比她的母親更有天賦,在樊碩心中,既是關門弟子,也是自己的孫女,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


    此時陸清韞沉浸在書寫之中,她的額頭漸漸沁出晶瑩的汗水,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筆下的宣紙,全神貫注地揮毫潑墨。


    起筆,行筆,收筆,每一個動作都沉穩而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下筆或粗或或細,或濃或淡,轉折之處盡顯果斷,落筆之處鋒芒畢露。


    陸清韞容貌嬌美,字與人完全不同。


    陸清韞落下最後一筆,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酣暢淋漓之感,她粲然一笑,猶如百花齊放。


    隨即手中的筆毫不珍惜地往桌上隨意一扔,沾了墨汁的毛筆在剛剛寫好的字帖上留下一大團墨點。


    陸清韞似乎沒有注意,她一臉完成任務就要出門撒歡的愉悅。


    陸清韞拎起裙擺就往外跑,邊跑邊喊道:“大婆婆,我功課寫完了,我要出去玩兒一會兒,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碩即是大,因此陸清韞總叫她大婆婆,其實老婦人身形極為瘦小。


    矮桌旁的老婦人,嘴角帶著笑意,慢條斯理地拿起被陸清韞毛手毛腳弄髒的字帖,細細察看。說道:“站住。”


    陸清韞扁著嘴,小手無意識的搓著裙裾旁的飄帶,在門口站住腳步。


    老婦人繼續道:“轉過來,坐下。”


    樊碩將字帖放於桌上,笑著說道:“小東西,你這是在敷衍老婆子年紀大了,眼神不好麽?


    你自己看看,這字有形無神,這一撇,都要撇到哪裏去了,還有這兒……”


    樊碩一一指出錯處,問道:“怎麽寫的比前段時日還要差了?


    你可是退步了許多,今日的功課也是心不在焉,你要趕著去哪裏玩兒?你今天寫不出好字,哪裏也不許去。”


    陸清韞跳起來,撲進樊碩的懷裏,哀聲求饒,道:“好婆婆,就饒了阿福這回吧,我是病了好久才退步了。”


    樊碩抱著她,不為所動道:“既然知道退步了,更要勤加練習,不可懈怠。”


    陸清韞在樊碩麵前更像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她直接躺在樊碩懷裏扭成了麻花兒。


    撒嬌道:“就一天,一天就行,明日一早我就回來繼續練字,好婆婆,求求你了,明天一整天都在這兒練字行不行?”


    樊碩無奈道:“是要去找李家的那個?你父親來信和我說了,不許你去。你才多大一點兒,怎麽就有喜歡的人了麽?”


    陸清韞也不扭了,她臉紅紅的,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小聲說道:


    “他救過我的命,我,我在意他,父親說李公子的身份有問題,我想回神羊村問清楚,若是不弄清楚這件事,婆婆,我放不下……”


    樊碩笑道:“上次你也是這麽和婆婆說,還哭鼻子,說再也不找他,人家也對你無意,福兒何必自尋煩惱?”


    “婆婆……”陸清韞可憐巴巴道。


    樊碩搖搖頭,揮了揮手道:


    “你既然一定要去就去吧,有些事情一定要親身經曆了才會明白,旁人是勸不動的。


    你出門身邊要多帶些可靠的人手,不可獨自玩耍,可記住了?”


    陸清韞點頭如搗蒜,道:“嗯嗯,阿福謹記婆婆教誨。''


    說完便歡快的跑出門去。


    陸清韞帶上繡月和彩霞,還有幾個隨行護衛,也不要坐車,騎上一匹白色小馬,陸清韞便風馳電掣的往神羊村而去。


    樊碩站閣樓平台上,遠遠眺望陸清韞離去的身形,她嘴裏哼唱著無名歌謠:


    青春如夢去匆匆,往昔情懷意未窮。


    歲月無聲催我老,唯見餘暉照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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