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柳齊從衙門地牢裏被放出來,同柳平一前一後回了家。


    一路上他幾次欲搭話,柳平充耳不聞,柳齊隻好訕訕閉上嘴巴。


    他到的時候,柳歲還在院中和江玉切磋,臉不可避免地劃破幾道淺淺的血口子。


    柳歲隻覺酣暢淋漓,心中鬱氣消散大半。


    “像什麽樣子!瞧瞧如今你可還有半點閨秀模樣?簡直不成體統!”


    柳齊板著臉,將在牢中的憋屈統統發泄在柳歲身上。


    他的青色棉袍皺巴的不像樣,頭發亂七八糟堆在頭頂,眼下一片烏青,眼神滿是不屑和厭惡。


    江玉真想一掌拍爆他的頭,萬家團圓的除夕,這是膈應誰呢!


    柳歲安靜地看著眼前麵目猙獰的柳齊,殺意漸起。


    她猛地爆發,轉眼已到了柳齊麵前。


    “放肆,你想幹什麽?別怪為父沒提醒你,弑父可是重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枯枝輕輕抵在他的咽喉,柳歲眸裏冷得沒一絲溫度。


    “你那少得不能再少的父愛,流放路上我已還清。”


    她湊近幾分,嗓間不自覺抑出一聲嘲諷的笑。


    “你.....當真是我父親?”


    柳齊踉蹌後退,被柳歲一把揪回來。


    “我若知你是這般人品,當初就不該救你,你與那宋氏骨子裏都是一樣的自私!”


    柳齊吃準她不敢傷害自己,即使真相被她得知又如何,名義上他就是她柳歲的父親!


    她若敢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來,人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


    以愛為名,以道德為枷鎖,縱使將身邊人傷到體無完膚,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就憑你能種出菌種?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你挖地窖不就為了防為父?信不信我明日就宣揚出去,好叫大家瞧瞧你存了多少餘糧,卻不肯拿出半粒接濟他們!”


    柳齊越想越氣,一巴掌扇在柳歲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蕩的院落格外刺耳。


    柳歲抹一把唇邊血漬,衝著柳齊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這下還清了!”


    枯樹枝毫不猶豫刺入柳齊左肩。


    老鎮國公和柳老夫人站在廊下,眼圈微紅。


    張氏急匆匆出來,擋在柳歲身前。


    “有話好說,為何要打她?”


    柳齊雙目猩紅,不耐煩地推搡張氏。


    “我教訓自己的女兒,哪輪得到你插手!”


    柳歲伸手,可已經來不及了,張氏本就身子重,毫無防備地跌倒,血在身下蜿蜒。


    “歲歲,二嬸好疼。”


    柳齊梗著脖子,“是她非要多管閑事,可怨不得我!”


    柳平去了趟城守府,回來就看到這情景,手裏抱著的東西應聲而落。


    他衝到張氏身邊,無助地看向柳歲,聲音裏帶著哭腔。


    “歲歲,救救她,隻要大人平安就行。”


    張氏用盡力氣握住他的手腕,淚順著眼角緩緩滑落。


    “不行,答應我......保孩子......”


    柳歲蹲下,仔細替她把了脈。


    張氏這一胎懷得不易,按說還有一月才生產,被柳齊這麽一推,大小都有危險!


    “二叔你把二嬸抱去我的屋子,江玉去把我的藥箱取來,夏星準備熱水,秋水多拿些幹淨棉布,都快些,莫耽擱!”


    大家小跑著各自忙活,柳齊卻扯著柳歲不依不饒。


    “我也受傷了,先替我包紮,弟妹這孩子一時半會也生不下來,慌什麽!再說你又不會接生,逞什麽能!”


    柳老夫人顫巍巍走上前,伸出手狠狠抽了柳齊兩巴掌。


    從小到大,這還是她第一次教訓長子!


    “你簡直忘恩負義,當初歲丫頭一路背著你來了寧安,其中艱辛不用我說吧!”


    柳齊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柳老夫人。


    “母親您打我?為了這麽個不堪的東西打我?”


    他憤怒咆哮,“她柳歲到底是不是柳家的種還未可知,你們到底為什麽如此維護她?我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她盡孝是應當應分的!”


    “啪——”


    老鎮國公扶住幾欲暈倒的柳老夫人,給了柳齊一巴掌。


    力道之大,柳齊的臉偏去一邊,嘴角很快滲出血。


    “滾出這個家!!”


    柳歲麵不改色,跟在柳平身後回了屋子。


    “江玉替我守好屋門,沒我允許任何人不許進來!”


    “好的姑娘,您放心!”


    江玉握著劍的手指節泛白,怒目瞪著柳齊,有種想將他撕碎的衝動。


    寧安許久未曾有嬰童誕生,一時半刻尋不到接生婆。


    張氏躺在床上,氣息微弱,臉白得幾近透明,身下的血將被褥浸透。


    “二叔,您信我嗎?”


    柳平雙眼通紅,定定看著柳歲,“二叔和二嬸都信你!”


    “好,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也許在你看起來匪夷所思,但請您別出聲,抱著二嬸別讓她亂動,可能做到?”


    柳歲的聲音很平靜,從容不迫將藥箱中所需用到的物品一一取出來放在開水中消毒。


    柳平慌亂的心突然跟著平靜下來,他把妻子半抱在懷中,替她把粘在額角的碎發別到耳後,又輕輕吻了吻她蒼白的唇。


    “二叔一切聽你的!萬一,我是說萬一,一定要保下張氏,孩子還可以再生,可她是唯一......”


    柳平嗚咽,身子因為害怕微微發抖,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好!但二叔我現在得替二嬸剖腹取子,不管孩子是否活著,都得盡快拿出來。”


    柳平一滯,胸口仿佛被鐵錘猛砸,疼得無法喘息。


    他閉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平靜,“成,全依你!”


    柳歲不再開口,快速將青絲挽到頭頂,仔細洗了三遍手。


    “夏星,灶上一直燒著熱水,我要的時候你趕緊送來。”


    “姑娘放心,兩口鍋裏全燒著。”


    江風不知去了何處,兩日前托鏢局送來了她圖紙上的手術刀和鑷子,還有好些羊腸線。


    或非有這些,柳歲還真沒把握能救回張氏。


    “二叔你若怕就閉上眼。”


    柳平搖頭,“她為我受苦,我得記住今日這一切,日後定千倍百倍對她好。”


    柳歲動容,在現世她見過太多一臉冷漠的丈夫,哪怕產婦命懸一線,也死活不願意剖腹產,美其名曰順產對孩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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