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還未亮,春杏就在廚房忙碌開。


    灶台的火燒得旺旺的,鐵鍋裏放兩把玉米榛子,不知主家喜好,咬咬牙,肉疼地放了把白米。


    竹筐裏放著幾根水靈靈的蘿卜,洗淨切絲,在開水中抄一下,最後放麻油拌勻。


    雜糧饅頭懸在梁上,隻需上鍋熱熱就能吃。


    柳歲起來,早飯就已經整齊擺放在桌子上,春杏局促地捏著衣角。


    “不知小姐喜歡吃什麽,就照平時在家中那樣準備了。”


    柳歲牽過她的手,讓她坐在柳安身邊,同柳家眾人簡單說了一下她的來曆。


    “咱們知道就行,出門可別說漏嘴。”


    老鎮國公點頭,端起粥喝一口,溫和地開口。


    “這粥煮得軟爛,不錯。”


    柳老夫人憐愛地看一眼沒灶台高的春杏,“日後煮飯小心些,別燙著了。”


    她知道柳歲的用意,若是執意不讓這丫頭幹活,她就住得不踏實,對外也不好解釋。


    春杏點頭,想站起來,手卻被柳安緊緊握著。


    “就和我們一起坐著,人多吃起來也香。”


    春杏偷瞄柳歲,見她笑得和煦,屁股這才敢挨著凳子邊坐下。


    用過早飯,她非從柳平手裏搶著洗碗。


    “以後這些粗活我來做。”


    見柳歲沒發話,柳平隻好做罷,由著春杏麻溜收拾好。


    柳齊端著茶,出神地盯著窗外,長長歎了口氣。


    “齊家的火是你放的?”


    柳歲似笑非笑盯著柳齊,滿臉嘲諷。


    “父親這樣篤定,可是有證據?衙門尚未有定論的事,父親倒是先給我定罪了。”


    柳齊握著茶盞的手抖了抖,麵色不虞。


    “如今為父連問一句也不行了?思來想去,與齊家有矛盾的在寧安唯你一人。”


    早上聽到消息,他第一個就想到柳歲,若論下手狠辣,沒人可與她相較!


    “放屁!”


    老鎮國公怒喝出聲,猛地拍了拍桌麵。


    “毫無根據的事平白安在歲丫頭身上,你這是嫌她命長?這要是被有心之人聽去,她能落得好?柳家又落得什麽下場?”


    柳齊囁嚅,仍是不服氣地瞪著柳歲。


    “就算我不說,旁人也會先懷疑她到身上,當時不過半袋子的玉米,給就給了,何苦咄咄逼人,齊鈺被打得半死不活,誰不在背後說一聲柳歲心狠,說咱柳家做事不留餘地。”


    柳歲替祖母順著後背,手指按壓在她穴位上。


    見眾人沒出聲,柳齊說話愈加不過腦子。


    “我看這家不能她當,一個姑娘家,考慮問題太過簡單,處理事情也不夠圓滑,我左右閑來無事,不若銀錢由我打理,總好過別人在背後嚼舌根子,說柳家家風不正。”


    柳平氣得冒煙,在京城時沒發現大哥竟是個如此拎不清的混賬玩意,如今家家戶戶勒緊褲腰過日子,柳歲卻毫不吝嗇給他用好藥,隔三差五買來骨頭熬湯給大家滋補。


    柴米油鹽哪一樣少得了銀錢?


    “你配說這話嗎?”


    柳老夫人眼皮輕掀,拍了拍柳歲的手背,把碗裏的藥汁喝幹淨。


    “煮粥該放多少米?燒火要添多少柴?白米一石多少錢?這些你可知道?從前在鎮國公府,你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瞧著一點也沒說錯!”


    “真的遇到難處,你的那些禮義廉恥,知乎者也能填飽一家人的肚皮?連雜草和麥子都分不清的人,竟教訓起歲丫頭了,誰給你的那麽大張臉?”


    柳歲靜靜的看著柳齊的臉一點點沉下去,突然笑出聲。


    “父親的腿好的差不多了,等城守走馬上任,也該派新的活計下來,到時你賺來的錢,我分文不要,廚房也不再煮你的飯,或者與王大人說一聲,給你另分個院子如何?”


    柳歲說這話時很平靜,看著柳齊的目光也毫無波瀾,換了平時聽到這些話,她肯定會崩潰,可她不能軟弱,一大家子人的命係在身上,她沒有崩潰的時間!


    柳齊看一眼父親,老鎮國公隻是安靜地端著碗,小口抿著柳歲給泡的參須酒。


    他沒吱聲,如果真搬出去了,他估計連口熱飯都吃不上,而且新的城守即將上任,萬一還念著舊情,柳家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柳歲如今的身份鐵定當不了馮家長子的正妻了,可就算抬過去當個姨娘,柳家也會今非昔比。


    他是傻了這時候分家另過!


    “母親別惱,兒子一時嘴快了,隻是柳歲已過及笄之齡,是時候嫁人,那馮家但凡有點良心......”


    老鎮國公一把將手裏的碗扔到柳齊臉上。


    “你這是打算賣女求榮?我柳家可做不出這樣的事,新城守上任,府中肯定缺下人,我看你倒合適的很!”


    不等柳齊開口,老鎮國公站起身,周身泛起凜冽寒意。


    “柳歲的事由她自己個做主,她嫁與不嫁,誰也無權幹預強迫!”


    他轉頭看向鼻子被砸出血的柳齊,語氣嚴厲。


    “等你分配了活計,立刻搬出去!柳家不養賤骨頭!”


    柳齊撲通跪下,目光有些呆滯。


    “父親您可別犯糊塗,說到底柳歲也是個姑娘,不可能留在柳府一輩子,等恒兒大些,這家業不還得交到他手上,若知道他有個嫁不出的長姐,豈非被人戳破脊梁骨,他日後如何立於人前?”


    柳恒怔怔看著父親,第一次覺得他很陌生,陌生得讓他心生厭惡。


    “如果賣了長姐才能換來榮光,恒兒寧可一生不入仕!誰若敢在背後議論長姐,我就拔了他們的舌頭!家長裏短的人我不屑與他們為伍!”


    天大亮,下了一夜的大雪也終於停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柳恒身上。


    小小兒郎努力挺直背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眉宇間帶著剛正堅毅。


    “隻要長姐願意,柳家永遠由長姐當家做主!”


    柳恒朝著祖父和祖母深深一禮,“恒兒先去讀書了。”


    經過柳齊身邊時,甚至都沒多做停留,隻是那目光裏是說不出的失望。


    老鎮國公無疑是震撼的,柳恒才五歲,經曆了一係列變故,非但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內心堅韌,令人唏噓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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