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方有洺出聲拒絕,他看著祖父,再看看柳知縣。


    “祖父,現在咱們可是流犯,流犯不得出玉門,就算玉門……咱們死都得死在這裏。”


    他聲音有些幹啞,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能坦然的承認自己流犯的身份。


    即使是傳信,嚴法無情,他一走整個方家都得為之喪命。


    流犯不得離開流放之地,這是鐵律。


    “好吧,是本官想岔了。”


    方老爺子也低下了頭,瘸了一條腿得桌子上,遍布的是劃痕。


    “這事本官再想想法子吧,本官已經下令集結所有玉門兵力防守邊境,你們一家就待在這裏,不要隨意走動。記住,如果我有什麽通知必定會親自出麵,方老流犯這邊就勞煩你多注意些,要是有什麽不對,就讓方有洺來找我,如果事態緊急,即刻點燃煙筒。”


    柳懷安坐不住,交給方家一樣東西就起身離去。


    玉門如果亂了,那麽流民們肯定是第一個反的。


    誰也不願意世世代代被困在玉門,有機會大家都想搏一搏。


    而方家,是唯一可以信任的。


    柳懷安走後,方有洺看向桌上的煙筒,視線上抬,是祖父滿臉溝壑滄桑的臉。


    “祖父,為何柳知縣會如此、信任您?”


    方老拿起煙筒放到他的手中,“把這個東西保管好,可記住了剛剛柳知縣所說的?”


    方有洺點點頭。


    方老歎了口氣,有些遺憾的看著自己這個長孫。


    他方家如今子輩中唯出了老六這個尚算得上出色,老大幾個就不提了,勉強算得上中庸。


    而這個長孫,是他一度認為未來會成為方家下一位掌舵者。


    可惜了這麽一個優秀的孩子,生生被埋沒在這漫天黃沙的玉門。


    “有些事現在還不方便讓你知曉,你隻需要知道,方家人忠於陛下、忠於大楚,無論身處何地,都在為大楚和陛下效勞。”


    方有洺不懂,他們方家已經被陛下拋棄了,在心裏他是有些怨恨的。


    斂下眼裏的神色,他乖巧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帶著煙筒,他起身出去了,留下方老爺子一人在屋裏。


    “哥,你去祖父屋裏了?”


    方有淮剛打完水回來,他踮著腳往他身後的茅屋望了一眼。


    “嗯,水打完了嗎?”


    “打完了,剛回來。誒、哥,你說這兩日沒什麽事,我這還有些不習慣呢。”


    方有淮用袖子擦了擦臉,一屁股坐在石檻上。


    “對了,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一群官兵又往西沙那邊去了,哥你說是不是要打仗了?”


    十七歲的方有淮坐在地上,用樹枝劃拉著地上的泥土,語氣悶悶的問著最依賴的哥哥。


    方有洺學著他一樣,坐在那裏,看著夕陽西下,血色一樣的紅自天邊蔓延。


    “哥也不知道,如果可以,哥希望不是。”


    他們好不容易在這個地方暫時安頓下來,雖然日子苦了點,但好在一家人在一起,也能好好的過下去。


    可要是開始打仗,他們這些流犯就會充軍,還是打頭仗的赴死軍。


    也正是因為如此,一般開戰前夕,邊境的流民為了活命,會率先生事作亂。


    逃跑都是小事,最大的隱患就是投敵。


    人為了活命,總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此時關門十裏外,一隊商隊死傷倒地,夜深寂靜之時,一個人從滿是血液的地上爬起來。


    此人正是白日的商隊老板樊良。


    樊良哆嗦的靠在樹邊,滿眼驚恐的看著死了一片的隨從。


    “還、還、還、還有、有人、活、活……”


    他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夜裏除了風聲,再無響動。


    樊良撐起身子想要起來,卻腿軟的跌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抖著手從胸前掏出一個中間破了一道口子的荷包。


    這是他每次出隊的時候,那些帶東西的人給的銅錢,今兒收了錢他裝進荷包直接放在胸口的夾層裏了。


    黃昏時遭遇了西夷人的搶殺,那彎刀直直刺進了他的胸口,幸好被這個荷包擋了一下,隻刺進去了一寸,再進一點他或許就沒命了。


    老天眷顧、老天眷顧。


    他緩了緩,往被丟棄的車架那裏爬過去。


    他的馬都被搶走了,連貨物都被帶走了,隻剩下空的沒用的車架。


    他摸了摸還有沒有什麽東西,最重要是看看有沒有水。


    他摸了一會兒,沒找到水,但在車架之下他看到一個包裹,他定眼一看這是白日裏一個小夥子給他的,讓他帶給關門的一個親戚。


    他打開,全是粗饢。


    不怪他白日裏嫌棄那小夥子,這粗糧連西夷人都看不上。


    他剛拿開包裹,就看到下麵有個酒囊。


    靠在車架上,樊良大喘著氣,胸膛處不斷冒著鮮血。


    扭開酒囊栓子,仰頭喝了一口,這是玉門最辣的酒。他隨意的扯開衣服,白花花的左胸脯處有一道口子,血肉還往外翻著。


    “狗娘養的西夷雜種,疼死爹了。”


    樊良嘴裏罵著,將酒倒在傷口處,疼的他身子劇烈的顫抖。


    “呼、呼、啊。”


    汗水大顆大顆的落下,用腰間的帕子堵著傷口,他抖著手把衣服合攏,找了個棍子撐著身站起來。


    樊良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看了一眼死透了的隨從們。


    “要是老爺我能平安回去,定會給你們家人一份安慰費,對不住了各位兄弟。”


    一瘸一拐的他拿著饢往關門去了。


    那群人肯定是西夷的敵人,玉門肯定要亂了,他要趕緊給關門的人傳消息,支援玉門。


    樊良好歹是經常行走的商人,所以對這裏的地勢極其熟悉,他恐這一路上還有西夷人,去關門的路上他都沒有走大路。


    他邊走邊觀察著周圍,要是有點動靜他就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路過一處矮灌之時,他的腿突然被什麽抓住了,嚇得他差點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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