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哨崗裏兩個人的離席失蹤令人感到不安的話,那一整個城市幾十萬人接連失蹤,那便是深深的恐懼。


    南都城。


    足以容納百萬居民的地下建築群壯麗,連通整個城市的鐵軌依舊光亮,廣場上的噴泉時不時噴湧出清澈的水流,仿佛一切都在正常運轉。而城市的頂部,還懸掛著模擬太陽的燈板,它的光芒溫暖而均勻,投射在空曠的街道、寂靜的樓宇上。


    但,沒有人存在。


    魏憲躲在沈玉的後方,滿臉都是恐懼,哪怕是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把他嚇得一驚一乍。沈玉彎下身子,將地上那身第三申城市的製服撿了起來——金手環掉落,落在地上發出叮鈴的響聲。


    “葉大小姐的?”


    魏憲把手環撿了起來,轉頭看向深思的沈玉,搖著頭說道:“不,不可能,她有豐富的對怪獸作戰經驗,大哥你看著附近,連點火星子都沒有,她不可能連點反應都沒做,就這麽消失了。”


    與其說是否認,不如說是在努力的安慰自己。


    在接到廣播後,沈玉第一時間想來南都城,魏憲也一起跟了過來。但迎接他們的,是一座空曠到詭異的地下城,人們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隻空留衣物留在原地,而自身存在卻在瞬間被不可名之物奪走。


    南都市察覺到了風險,甚至組織了避難,逐漸將物資和人員全部都轉移到堅固的避難設施中。


    沈玉抬頭看了眼,在這身製服的後方,是一扇堅硬的合金門,上麵烙印著奇特的紋路——在十五號安全屋和魏憲此前的車上,他也見過類似的圖案。


    門禁係統還在工作,沈玉直接穿牆而過,牆壁的背後被用來避難所用的物資倉庫,各式各樣的衣物已經將地板鋪滿,同樣沒有任何一個活人存在。


    從位置上來分析,葉詩韻到南都後,應該察覺到了異常,主動幫忙保護南都人。但即便是她,也被那幽魂一樣的怪物帶走了。


    就和哨崗裏的那兩人一模一樣。


    “就這麽不見了?”


    沈玉恍惚的說了一聲,那可愛的幼兒園小姑娘,颯爽又信念堅定的女戰士,前不久她還在安慰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


    僅僅是分開了一段時間……


    她的未來,消失不見了。


    哪怕是受了重傷,哪怕是要死了,隻要找到她的人,仁愛的力量或許會繼續創造奇跡。但偏偏,什麽都沒留下來,連一粒灰燼都找不到。沈玉摸索著她的衣服,哪怕找到一片血肉組織,他都想要去嚐試。


    自己剛下了決定,想要改變她的命運,想讓她和她的母親能夠擁有一個更完美的未來。可什麽都來不及做,她已經消失不見了?


    “大哥!”


    魏憲沉默了好一會後,忽然一個哆嗦,然後像下定決心一樣,砰的一拳砸在了牆壁上,吸引了沈玉的注意力。


    這個平時笑嘻嘻的胖子此時臉上表情非常嚴肅,他道:“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沈玉看向魏憲。


    “我地圖上標記的北城位置,北偏東33度33公裏,有座巨型的灰燼山!”魏憲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了,雙腿止不住的在顫抖,但意誌堅定,語氣焦急的說道:“去那裏報我的名字,去把南都發生的事情告訴那裏的人,告訴他們說,預言中的祂已經誕生了!”


    “什麽意思?”祂?沈玉發現魏憲似乎知道真凶是誰。


    “來不及解釋了!”魏憲咬著牙齒說道:“走,你現在就出發,晚出發一秒,文明的火光人類的命運延續的可能性就在降低。現在隻有你可以做到這一點!快,你先出發,我在南都找輛車後立刻跟上你。”


    “好!”


    這是沈玉第一次見魏憲如此嚴肅拜托一件事情。他甚至一刻都來不及為葉詩韻的消失感到哀傷,事關這個世界所有人的命運,他壓抑住所有情緒,重複道:“北城,北偏東33度33公裏,巨型的灰燼山。我現在就出發。”


    “拜托了!”


    見沈玉直接向上穿越阻隔離開,魏憲卻像是憋不住了一樣,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喘著氣,過了一會後,看向道路的盡頭。


    那裏站著一個人。


    魏憲非常熟悉的人。


    他剛才就已經察覺到了,祂一直在看著自己。


    將南都八十八萬人離奇抹殺的罪魁禍首,在注視著自己。


    自己,便是祂下一個目標。


    在留意到祂的一瞬間,魏憲就明白,對方究竟是何等的存在,自己不可能再離開了。唯一慶幸的是,沈玉似乎並沒有受到對方的影響。


    至少,消息還能傳達出去。


    “難怪她們會露出欣喜的表情,你居然會折射出人心中最想念的人,作為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沒想到你還有點良心,還讓人在重逢的喜悅中離開嗎?可笑,可笑。”


    魏憲撐著膝蓋站起身,眼中卻彌漫著不同以往的金色光芒,但他剛站直身體,卻又噗通一下的倒下來。


    沒有任何的疼痛,沒有任何的感覺,他的腳掌已經化為了灰燼,而那些灰燼如同一條蛇一樣,向著祂爬行過去。魏憲視線順著灰燼留下的痕跡,逐漸將注意力到祂的身上。


    “我心裏最在意的人,是你嗎?爸。”


    魏憲看著眼前中年男人,二人眉眼之處有著不少相似之處,他自嘲得說道:“我還以為會是我唯一交往過的女人呢。怎麽會是你這個貪官。”


    他無奈的笑了下,用雙手代替正在消散的下肢,讓自己上半身筆直,吐出一口濁氣後,低聲說道:“萬物皆有其律,眾生皆有其罪,無知者縱情狂歡,墮落者貪戀汙穢……”


    在這一刻,魏憲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城內產生了回聲,如同有千千萬個他在同時吟唱一樣。


    “以美德為契,獻祭罪靈一千九百三十,於此成契。”


    “四方閉,天門闔,風止雷靜。美德與邪念分明,諸天星光於此降臨。”


    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間被定格,金色的光芒占據了他全部的世界,而在那金色的世界中,六臂之存在逐漸浮現出身影,將視線瞥向了魏憲。


    在這一刻,魏憲身上散發出濃鬱的金光。


    “讚許吧,審判吧。”


    “美德滿盈之時,崇高已成,審判已至!”


    原本被祂所吸收的灰燼,在空氣中旋轉,被魏憲重新拉扯進他的身軀內,他重塑了自己的雙腿,雙手合攏在胸前,看著眼前的家夥,低聲嘶吼道:


    “於此立誓——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之人,吾亦為弘布世間一切審判之人。”


    “吾即是!”


    “【崇高】!”


    感受到那浩瀚的力量開始湧現,魏憲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


    我成功了!


    我獲得了崇高的認可!


    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獲得了匹敵甚至超越黑日怪獸的力量!


    父親,你看到了嗎?我沒有辜負你的期待,我是那被選中的啟示者,我不是沒用的家夥,我不是騙子,我真的讓黑日中的存在降臨在自己的身上!獲得了堪比神明的力量啊!


    在這一刻,魏憲隻有一個念頭。


    死而無憾!


    “魏憲!”


    揪心的喊聲洞穿了美麗的夢境,驅散了金色的虛妄。魏憲根本沒有完成什麽儀式,他的身體隻剩下三分之一,他被沈玉抱在膝蓋上,仁愛的力量正在不斷的灌輸,但不論怎麽努力,他的身體始終在一點一滴的瓦解。


    魏憲張開嘴,感受著那臨死前的幸福感就此消散,看向滿臉焦急的沈玉,道:“你為什麽要回來?”


    他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讓崇高再次投下視線。


    這場夢寐以求的“成功”,才是祂為魏憲送上的餞別禮。


    他臉上帶著惋惜的笑容,長歎道:“哎,祂原來是那麽的溫柔啊。真好啊。”


    沈玉怔然地看著魏憲,他的麵容依舊保持著最後的微笑,仿佛在命運的終章,得到了慰藉。在笑容定格的那一刻,殘軀悄然崩裂,細小的沙粒從他的指尖、從他的額頭、從他的胸口無聲地飄落。沈玉伸出手,試圖抓住他最後的存在,但那些沙子卻無情地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他感到手中那細微的沙流逝得如此迅速,仿佛帶走了魏憲的所有故事與存在。


    “可我看不見啊!”


    沈玉抬起頭,通道內一無所有,他剛離開南都城就察覺到黑日的異動,想回來告訴魏憲一聲。但回來隻見他愣愣的站在原地,隨後從腳開始一點一滴的消散!


    他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存在。


    他看不見啊,帶走了哨崗兩人的凶手,將葉詩韻帶走的凶手,抹除了南都城的凶手,殺了魏憲的凶手。


    連凶手是誰,他都看不見。


    世界再一次恢複寂靜。


    仿佛寂靜到最開始的那段歲月,仿佛葉詩韻和魏憲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隻餘心中那無法平息的孤寂之痛。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沈玉的怒吼回響在空曠的南都城中。


    就像他看不見祂。


    祂也,看不見他。


    “北城,北偏東33度33公裏,巨型的灰燼山。”沈玉顫抖著將魏憲隨身帶著的地圖和葉詩韻的金手環握在手裏。他不斷重複著這個地址,不斷催眠自己:還沒結束,一切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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