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籬不好意思笑了笑,心裏忍不住腹誹,老狐狸,小狐狸,將自己耍得團團轉,虧得一路上如此警醒。


    有一日必得讓他們看看,兔子急了也會跳牆。


    竟沒有哪一刻,有此刻如此強烈的意願,她想著,必要真正強大起來。便是下次,跟著真正危險之人,自己不怕,也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亦能全身而退……


    “你不必懊惱。說實話,老夫進了林子後才發現你跟著。短短幾日,進步頗大,隻要堅持,必能如願。”孟夫子的話拉回了蘇籬的思緒,她眸中閃過驚異,夫子就是夫子,竟能猜到自己心頭所想。


    孟夫子捋了捋胡須:“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夫要回靈丹作甚?”


    蘇籬看著他二人,緩緩點頭。


    床榻上躺著的婦人不願透露名姓,孟夫子一直稱她為玲兒。


    孟夫子是孟家的子弟,注定終身與機關術為伍,而玲兒年輕時是山寨大王,幹慣了打家劫舍之事。


    那日,孟夫子辦完事,要回孟家,路上遇著玲兒打劫一戶遠行探親的富戶,他看不下去,出手救了富戶,如此與玲兒結下了梁子。


    玲兒氣不過,一直跟著尋他晦氣。


    三番四次後,饒是孟夫子好脾氣,也朝玲兒發了火,自己不欲擊殺她,因著她劫富濟貧,還不算太壞。若非要如此,便擒了她,就近送去四大世家設置的衛所。


    玲兒是暴脾氣,便言他二人正大光明比試一場,若能贏了她,一筆勾銷。


    不料二人打著打著,互相看對了眼。玲兒也知曉了孟夫子的真實身份。


    孟夫子想帶玲兒回孟家,但擔心爹娘不允。


    他同玲兒說,自己會回去說服爹娘,她且等著。


    這一等,就等了幾十年。


    木屋裏驟然靜了下來。火星子劈裏啪啦,直紮進了蘇籬心頭,難道孟夫子是介意別人的眼光,竟生生拋下心愛之人幾十年?


    “好了,你不要賣關子,給人家小姑娘急得。”玲兒看不下去,瞪了孟夫子一眼。蘇籬暗自舒了口氣,想來服了回靈丹,玲兒阿婆眼下應是無礙。


    孟夫子嗬嗬一笑:“這不是,逗逗她,給你解解悶。”


    蘇籬撓了撓頭,也行。


    原來,孟夫子歸家後才知,他不在家這一兩年,家裏以他的名義,給孟家一位姑娘下了聘。隻待他歸家,便完婚。


    孟夫子本要拒絕,不料那姑娘的爹娘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們曾救過幼時的孟夫子,但因此染了毒,靠著回靈丹才活到閨女及笄,眼看再也拖不下去。


    他們逼著孟夫子立誓,要一輩子對他們姑娘好,不得納妾。


    玲兒之事,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也不敢告訴未婚妻子玲兒之事,她二人性子都烈,他怕她二人尋了彼此,萬一出了事,他無法麵對。


    “老夫是個窩囊之人,極其介意他人的看法。活到這把年紀,後悔不已。”孟夫子捋了捋胡須歎道。


    可惜年少時他參不透。他怕被孟家人瞧不起,不管是對不起恩人之女,還是同山寨女往來,哪一條他都不敢背負。於是他狠心不再聯絡玲兒。這麽些年,自己爹娘去了,兩年多前,結發妻子也去了。


    “兩年期滿,他終於肯來尋我這個老婆子了。”玲兒嗔怒道。


    孟夫子也不知玲兒是否尚在人世。好在他竟在當年的山寨尋到了她,隻是她已病入膏肓。


    他想帶她去司徒家,無奈她不願意,她覺得時日無多,不想浪費在路上。


    “那寨子離此處不遠。老夫想著不久就是試煉,便將玲兒安置在了此處。”孟夫子緩緩道。


    “那服了回靈丹,現下可是好些了?”蘇籬沉默了良久,不敢問旁的,思來想去,人活著,比什麽都好。


    “好多了。我總覺著,熬過這個冬天,開春後,便能大好。”玲兒臉上多了些喜色。


    孟夫子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寵溺。蘇籬瞧在眼裏,還看出了絲不忍,總覺得有蹊蹺。


    孟夫子眼下是看開了,還是沒看開?


    若是看開了,何必躲躲藏藏,直接求助孟家便是。


    若是沒看開,為何現下又肯告訴自己?他總不至於殺了自己滅口。那孟家遲早會知道玲兒。


    思來想去,蘇籬打了個冷顫,但願隻是自己多想了。


    玲兒同孟夫子又絮絮叨叨聊了會,蘇籬幫著幹了些活,尋了個地兒,躺下了。


    寅時二刻,孟夫子叫醒了蘇籬,得趁天亮前回去了。


    他二人朝林子外走去。晨霧朦朧,星子稀了,周遭一片黢黑,枯枝踩著聲聲作響,蘇籬恍然大悟,難怪孟夫子會發現自己,那會自己一心留意前頭的人,忽視了腳下。


    蘇籬有心討教,孟夫子卻是眉頭緊鎖。蘇籬心頭一沉,難道自己猜對了。


    她小心開口道:“孟夫子,玲兒阿婆,是不是時日無多了?”


    “你果然敏銳。若不是今夜見她如此模樣,我本打算裝作沒發現你。”孟夫子長歎了口氣,“先前她病入膏肓,半顆回靈丹隻是救急,估摸著捱不過這個冬天了。”


    蘇籬了然,所以孟夫子糾結至此。


    “直到方才,老夫才算是真正想明白,世人的看法,狗屁罷了。”孟夫子突然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竟帶了些哭腔,“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這幾十年,老夫是白過了。教了如此多的弟子,自己連最簡單的道理都參不透。”


    蘇籬見他如此,心裏不知為何,如刀絞般。良久,她緩緩開口:“夫子也有要承擔的責任,並不是一事無成,也不是自私,也許……”


    “老夫本可以換個法子。認恩人之女為義妹,給她尋個好夫家,替她撐腰,不是一樣嗎?為了狗屁麵子,別人眼中虛幻的看法,誤了三人一輩子……責任隻是個由頭,看不透的是自己的心魔罷了。”孟夫子仰起頭,閉上眼。


    蘇籬也愣在了原地,她心裏頭似是有什麽被撥動。原來,是可以雙全的。


    有什麽念頭從心底一閃而過,蘇籬想抓,卻沒抓住。她抬了抬眼皮,顧好當下再說。


    “夫子,若您願意,弟子回去就稟明,想來孟家不會不管的。”蘇籬收斂思緒,朗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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