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申和被羈押了,他沒想跑。也跑不了。他扔下刀子,站在和光街與文匯路的十字路口,看著身邊蜂擁而來的路人,感覺在看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世界。對,無關,跟自己有關的沒什麽了吧?


    收入?這個月的工資看來跟他沒關係了。路麵殷紅,人潮湧動。怎麽了?再欺負我一個試試唄。他抬頭看看天色,傍晚了,接孩子的人多了,路堵得一塌糊塗。隱隱地他聽見了警車的聲音,還夾雜著120救護車的聲音。真夠操蛋的,這還把自己送上熱搜了吧,梁申和想,吳小琴和兒子小海能看到嗎?


    眼淚猝不及防流了下來。


    恍如隔世。梁申和的人生也曾有過巔峰時刻。誰都是爹娘生養的,剛來到世上也都是家裏的小寶貝兒,這怎麽就把路走到絕路上了呢,梁申和想起小琴剛生完兒子身上帶著奶香的慵懶時分的美麗嬌俏。軟玉溫香,梁申和第一次覺得文字的魅力十足。


    怎麽就能把女性魅力傳述得如此準確傳神呢?軟玉溫香抱滿懷,有妻有子如此,夫複何求。梁申和沉迷家庭幸福中的那幾年,動力十足,為了讓這個家庭能更幸福更美滿,梁申和每天都不遺餘力,鄉村美如畫,奮鬥你我他。


    誰家不是這樣啊。


    小海要報戶口了,夫妻倆依偎在一起商量孩子的名字,以前起好的那些,梁申和忽然就不滿意了,他親著小琴說:“小琴,你對我有恩,我們給兒子起名字帶上恩這個字。”吳小琴臉紅了,說什麽有恩,夫妻恩愛的恩嗎?


    哈哈哈,梁申和笑得聲震屋瓦。旭日陽光。旭。梁,恩,旭,梁恩旭,好不好?小琴忽然愣住了,口裏喃喃著梁恩旭這個名字,片刻臉上綻放了笑容說:“老公,就叫梁恩旭,好好聽啊!”……


    往事如煙。也就是小海兩三歲的時候吧,過年期間農閑時分,村子裏的許三兒拽了他去喝酒,席間說玩玩,不加點兒真金白銀沒意思,“又不是小伢子,加一點刺激一下,”他不置可否,想著沒什麽,玩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


    噩夢就此展開。梁申和分裂成為兩個不同時刻的不同人種,以前的好丈夫好爸爸不見了,這天之後的梁申和成為了賭徒。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麽就能拔不出來呢?這不就是耍個小錢嗎,沒錢了就不玩了啊。


    誰曾想,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不玩都不行,百爪撓心,沒錢了借錢也要玩下去,借錢哪裏是好借的,更何況全都是到最後血本無歸。一屁股債,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倒也不愁了,愁也沒用。


    小琴一次一次,哭,嚎叫,跪下,磕頭,拉拽撕打,直到最後心如死灰。那天晚上,小琴服侍著他度過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平靜的夜晚,夫妻倆事後親密地倚在一起的時刻,吳小琴忽然起身穿好了衣服,下地在床前給他跪下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小琴說兒子今晚在姥姥家,為什麽小琴溫柔如水,為什麽小琴不再哭泣和乞求。所謂的哀莫大於心死,是這個意思吧。他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吳小琴說:“兒子還小,為了他的未來,我帶他走,我不會再嫁人了,我跟你保證我會好好把小海養大。我們是父母,給了他生命的啊,可是咱們這樣下去,孩子就毀了,就沒有未來了。你給他一條活路吧。我什麽都不要,我帶他走。”


    其實家裏也沒東西了,小琴說會幫他把房子賣了暫時把緊急必須馬上還掉的債務還一還。可是村子裏的房子,自建房,那能值多少錢。“日子總要過的呀。虎毒還不食子呢,再這樣耗下去,你就把孩子坑死了。”


    梁申和就這麽和吳小琴離了婚。這算是一個賭徒丈夫和父親的良心發現嗎?算是吧。吳小琴臨走的時候說:“其他的都不論,你肯放我們母子倆走,我感激你一輩子。梁恩旭,名字裏有恩,這個名字也不會改,你放心吧。你也好好的。”


    梁申和想怎麽能回歸正途,他跟所有的債主重新核算了債務,寫了保證還款的保證書和數目,簽了字按了手印,讓堂兄帶他跑大車,他要自救,活回原來的那個踏實肯幹能吃苦的好人。


    確實他努力了好久,債務一天天減少,大家都口口相傳說他變回了那個好人。二妮跟吳小琴打電話告訴了她梁申和的現狀,小琴說再等等,萬一呢。


    一語成讖,終於,在梁申和的生命裏,出現了另一件事,讓他自己絕了跟前妻和兒子重修舊好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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