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宜苦笑道:“我將死之人,你又何必作弄我?”


    “誰作弄你!”五嶽大仙突然變得嚴肅,冷喝道。


    “逝者如斯夫,豈可重來?”張宜不信道。


    “嗯。”五嶽大仙中肯的點點頭,忽然原本渾濁的雙眼之中,陡然爆發出一陣兩道光束,順著張宜的眼光,直入他的腦海之中。


    張宜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高大青年,以及乞丐也似的老者突然變得虛幻。變成了抽象似的泡影,陡然破碎。場景刹那間轉換,低頭一望見自己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前有兵甲巡視,身後有三十儀仗隊伍。絲竹,銅磬、洞簫。一路吹吹打打的走在一條官道上。


    大路的盡頭正是自己祖居的城鎮。還有四五裏,隻見大路前方人山人海,鞭炮震響,熟悉的麵孔排列在官道的盡頭。


    張宜心中巨震,如墜雲霧。看著前方的人群,驚呼道:“父親,母親、、鎮長也來了!”轉頭問身旁馬下的一個小廝,道:“小哥,他們來迎接誰?”


    那小廝年約十六,溜圓的眼睛,長的很是精靈,連忙道:“當然是張大人你。年約方二十四,就今科及第,殿試第一名。當今聖上欽點的翰林。現如今榮歸故裏,衣錦還鄉。他們擺出這陣勢,這方圓百裏。除了大人您,誰還當得起啊?”


    “年方二十四,今科及第。欽點翰林。榮歸故裏。”無數次魂牽夢繞的榮譽,聽到耳中。不虐於天雷炸響,一時間如同醉酒了一般,身繞大紅花,神魂飄蕩。渾渾噩噩的騎在馬上。


    不一時,迎接的隊伍。來到儀仗隊伍前。讚頌聲、恭賀聲、如同潮湧。淹沒了張宜的耳朵。看著父老鄉親,親友姑朋。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前恭後倨不斷稱頌。他高坐在馬上,揮手致意。被人潮擁進了鎮中。


    這鎮長不入品級,知道張宜今科及第。連夜將自己原本的一處大宅子讓了出來。供奉張宜居住,連續三四個月。恭賀的人將門檻都踏破了。張宜也漸漸將義莊之外的事忘卻,沉浸在欣喜之中。


    隻過半年,朝廷的聖旨下降,封張宜五品官銜,掌管一方。小鎮中從未出過如此人物,鞭炮震天價響,足足放了一夜。張府大擺流水宴席,三天三夜。看著那些相識或不相識的一撥撥,到雙親麵前阿諛奉承,百般賣好。父母露出自傲欣慰的微笑,心中不由自滿自足,漸漸趾高氣揚起來。


    流水宴後,張宜走馬上任,掌管一方。想起辛羊城中的那名花魁,待一切穩定之後。果然守信派人以重金為那女子贖身。那女子也很賢惠,對張宜的父母百般孝順。張宜的父母看那女子頗有才情,溫婉賢淑且容貌非常。也有意撮合二人。一時間張宜享盡齊人之福。


    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不知二老從何處得來消息,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漸漸將她疏遠了。催著張宜娶當地一名巨賈的千金。


    張宜也覺得一名在風塵中打滾的女子,若娶為正式。自己名譽上很不好看,很可能會影響仕途。遂答應了父母的要求,當年便三媒六聘正式娶了那名巨賈的千金。倒也還算有些情義,將那名風塵女子納為妾。


    卻沒想到,那巨賈千金過門之後,才發現性子刁蠻。仗著父親乃是一方巨賈,認得許多大員。屢屢不將張宜以及公婆放在眼中。


    張宜無奈,又不敢休他。便漸漸的疏遠他,與那花魁每日如膠似漆。卻不料那刁蠻千金,醋意滔天。常常對張宜破空大罵。怒到極處更是大打出手。因少時學過些武藝。張宜一介書生,堂堂朝廷正五品。經常被打的鼻青臉腫。公婆也不敢來勸,又惹不起。歲數漸大,就搬了出去。


    經過幾次之後,張宜再不敢去會花魁。對那千金心存畏懼。百依百順,將全部精力寄心於仕途。從此之後倒也步步高升。


    十年之後,偶一日聽下人稟報。說那名花魁在房中上吊自盡而死。張宜以及許久不曾見她,回想起當初的海誓山盟。心中一陣愧意。急忙起身,去閨閣探看屍身。卻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皺紋橫生的老太婆,躺在破床之上。早已不複當年的容顏,張宜看見就害怕,剛進門看一眼,就走了出去。打發下人買了口棺木下葬。


    又過了十年,天子更位。朝廷大清洗,張宜原本的政敵位列三公。捏造貪汙、受賄、栽贓等等數十條大罪。將張宜抄家,貶為平民。那巨賈也因賄賂官員的罪名被判抄家,卻被他早一步得到消息。攜帶家私,帶著張宜的老婆潛逃了。


    原本對張宜阿諛奉承,低聲下氣的那些親朋表帶,漸漸的不在登門。市井之上,流言蜚語。眾口鋒金,張宜的父母不堪重負,一同吊死在了房梁上。


    張宜跪在地上,哭了一陣後。將父母屍身放下。親朋不敢登門,隻有使手中僅有的一些錢財,雇了一些外人。草草辦了喪事。從此之後成為孤家寡人,心灰意冷。流落街頭,給人補鞋、挑糞做一些低賤的工作,掙些財物寥寥度日。


    三年之後,張宜整在茅廬中掏糞。一匹快馬從東而來。直停在張宜身前。揮著馬鞭戟指問道:“張宜,張大人可在此處?朝廷奸虐以除,聖上招他複職!”


    張宜渾渾噩噩,淒苦道:“掏糞的,便是當初譽滿天下的張大人。”


    騎馬的使者大驚,連忙下馬轉遞聖旨。之後便騎著快馬遠去了。


    張宜捧著一宗黃卷,癡呆呆的直站到黃昏。他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突然發瘋也似,將手中的聖旨撕扯。用牙咬成粉碎。看著碎裂一地的聖旨,哈哈哈狂笑。


    熊岩見五嶽大仙,雙眼的激發出的光束之中,一重重人世滄桑的幻像,不斷的送進張宜的腦海。那一幅幅迷離連貫的畫卷,讓人哭讓人笑,讓人無奈,讓人孤獨,就好像已經與人血肉相連,如何擺脫的了。


    隱隱間,熊岩似有所悟,卻又把握不住,似真似幻,追尋著閃爍的那一點靈光。


    “忒!”五嶽大仙突然喝道:“癡兒還不醒來!”聲音大若宏鍾。將沉浸在幻境,與自己思緒中的張宜與熊岩同時喚醒。


    張宜又回到現實,看著兩個陌生又熟悉的麵孔。才知道自己已然度過了一世。回想幻境中所遇見,看見的一切。不知不覺慢慢的淚流滿麵,嘴唇顫抖,心情無與倫比的感傷。


    五嶽大仙念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


    “哈哈哈哈!”張宜如同醍醐灌頂,放聲大笑。從懷中掏出一軸畫卷,塞入熊岩手中道:“送給你了。”


    五嶽大仙頗為欣慰的點點頭。道:“你懂了?”


    張宜拜服在地,答道:“弟子懂了。”後兒站起身來。道:“走吧!”


    五嶽大仙嬉笑道:“你要往哪裏走。”


    張宜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故鄉!”


    “哈哈!你果然懂了。”五嶽大仙道:“現在還不能走,稍等片刻。”左手伸出,一方空間轟然破碎。五嶽大仙探手如箕。從那方破碎的空間中一拉。一個高大的男子噗通一聲從破碎的空間中掉落,摔倒地上。


    “你奶奶的熊!誰作弄老子!”熊二還沒有站起身來,就已經在破口大罵。


    熊岩大驚,急忙道:“大仙,這人是我朋友。”


    五嶽大仙淡淡的撇了熊岩一眼,道:“我又不害他,你擔心什麽。這小子與我十年之緣,證在今日。”說罷伸出巴掌往熊二頭顱上狠狠來了一掌,罵道:“小子,你再罵一句試試!”


    熊二正在與楊騰輝在一起。突然被個攝到此處,還不明所以。待看見周圍景物赫然是在城外。不由得心中大驚,瞪眼道:“破碎虛空,大地遊仙!”


    五嶽大仙又給了他一巴掌。道:“我讓你罵,你還真敢罵。大地遊仙給我提鞋也不配哩!”


    熊二戰戰兢兢心中害怕,嘴上卻還是那麽沒遮攔道:“老頭,你找我幹嘛?”


    “哼!”五嶽大仙一聲冷哼,恐嚇道:“找你報仇!”說罷不由分說,將熊二提了起來,熊二身高九尺,身具神獸血脈。力大無窮,卻被他隨手一抓提起,九重天的強者,竟然在他手中如同小雞一般。


    “哇呀呀。”熊二被唬的,連聲怪叫,卻無論怎麽掙紮也擺脫不了老頭的手掌。怪叫道:“我哪裏得罪你了,你就找我報仇。老頭,你不要認錯人啊!”


    五嶽大仙不由他分說,轉頭對張宜說道:“走吧。”說罷大步向南方走去。張宜緊隨其後。


    熊二如同被吊在一尺多高不斷的掙紮,見擺脫無望,大喊道:“熊岩,你一定要為王大哥報仇啊!”


    熊岩心中一震,道:“你跟著大仙好好修行,王晨的仇我一定會報的!”


    五嶽大仙,跟張宜好像縮地成寸,看似緩慢。幾個閃爍便消失在天邊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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