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易墨的幾句話,便將賭約變成了阮凝玉自不量力的玩鬧。


    阮凝玉在人群裏看過來,眉若新月,唇色若丹。


    “二表姐是覺得我贏不了麽?”


    表姐身旁的顧若嬌卻說話了,嗤了一聲。


    “阮凝玉,你要不聽聽你在說什麽?就你這個窩囊廢,還想考第一?”


    阮凝玉攤手,“你若不信的話,顧小姐要不要也來下賭注?”


    “好!既然你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讓別人羞辱你。”


    顧若嬌氣笑了,她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她覺得是阮凝玉臨死之前在做白日夢呢!


    她二話不說,便將手腕上的天山翠雪翠手鐲放在了桌上。


    “這是我祖母留給我的傳家寶,千金不換,阮凝玉,我等你磕頭拿命來賠。”


    賠率越來越高了。


    阮凝玉已經在數著幾天之後有多少小錢錢了。


    謝易墨沉聲道:“阮凝玉,我再說一遍,你現在低頭跟周公子他們認錯的話,還來得及。”


    阮凝玉搖搖頭,“表姐若是不參與的話,便請離開。”


    “死鴨子嘴硬!”


    顧若嬌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阮凝玉,覺得她異想天開,真是個瘋女人。


    “若你當真明日考校得了第一,謝易墨的才女之名我們就拱手讓給你怎麽樣?”


    一時都哄堂大笑起來。


    “好啊。”


    阮凝玉勾唇,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見狀,謝易墨蹙眉。


    她看了看眼雲淡風輕的阮凝玉,揮了下袖,便離開了。


    真是不識好歹。


    既然阮凝玉非要找死的話,那就任由她到時自取其辱好了!


    阮凝玉想到什麽,又看向了周子期他們,“若到時你們反悔了,又該怎麽辦?”


    周子期等紈絝子弟都傻眼了。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阮凝玉會說這句話。


    這個花瓶,不會真以為自己能考得第一吧?!


    甲班人才濟濟,更別說還有謝易墨和許清瑤兩位才女,太子和謝易書的才情也是不輸的。


    周子期覺得好笑,“本公子看起來像是會反悔的人嗎?”


    阮凝玉:“那可說不定了。”


    周家花雨街的那套宅子是真的好啊。


    周子期的祖父周以方是工部尚書,平時由朝廷撥銀子管些修葺寺廟行宮之事,貪墨起來也方便,周以方在朝幾十年,不知道貪墨受賄了多少,家財更是數不勝數。


    而花雨街的那套祖宅,周以方特意翻新過幾次,堪比王府,花費了周以方不少心血。


    她是真喜歡啊。


    前世後來,周家因為修繕臥佛寺,被查出賬目和所采購物料皆對不上,木料還出現了嚴重的蛀蟲問題,大部分白銀都流進了周府,慕容深知道後氣得抄周家誅了九族。


    而花雨街的宅子自然而然劃歸了皇家,也跟她這個困在皇宮裏的娘娘沒什麽幹係。


    阮凝玉現在就怕,到時周子期輸了,周家人知道了他拿祖宅押注定是不肯。


    阮凝玉故意激將周子期,“周公子看著就不像什麽君子。若是周公子輸了,卻反悔了出爾反爾,到時讓我上哪哭去?”


    周子期氣笑了,“白紙黑字,難不成我還會騙你不成?”


    阮凝玉沒說話了。


    這時傳來了咳嗽聲。


    人群裏慢慢出現了杏黃色的身影。


    慕容昀臉色蒼白地走了過來,“本宮可以作證。”


    見到他,所有人一齊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周子期冷哼一聲:“阮凝玉,太子殿下在這,我還怎麽毀約變卦?這下,你大可放心了吧。”


    “這賠款可是天價,我就等著你屁滾尿流地來求我們!”


    阮凝玉莞爾:“好。”


    白紙黑字,還有太子做證人,一個也逃不掉。


    很快,夫子來上課了。


    周子期瞪了眼阮凝玉,想到兩日後自己便能看到阮凝玉慘烈的下場,於是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回了位置。


    阮凝玉跟紈絝們打賭的事,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阮凝玉有點擔心被事傳到謝淩的耳朵中。


    不過,就算是謝淩知道了,他也奈何不了。


    連太子都出來作證了。


    何況學生皆是王公大臣的子弟,夫子們想管都管不了。


    見今日謝淩也沒來叫她過去,阮凝玉便放心了。


    隻要謝玄機不插手,周家那套祖宅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這幾日空暇時,阮凝玉都會去監督七皇子學習。


    其實憑私心來說,跟周子期下賭注這件事讓她更堅定了在京中做個富貴閑人。


    她已經決定。


    教會七皇子自保的能力,在一切事情安排妥帖之後,她便離開了這個權利富貴的旋渦。


    當然她要報完前世的所有仇再離開。


    七皇子性格靦腆內向,但很聽話,容易拿捏,這是她喜歡的。


    來到靈水湖邊,隻見碧波蕩漾,楊柳拂堤。


    在亭中寫字的少年見到她的到來,立馬走出來迎接著她。


    他穿著上次的錦袍,雖還是很靦腆,但已依稀可見出風華正茂美少年的感覺。


    見她走過來,慕容深眼睛露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流光溢彩。


    “阮姐姐。”


    少年看著她的目光裏有尊敬與仰望,仿佛她是他心中的神女,是天上遙不可及高高供奉的月亮。


    阮凝玉嗯了一聲。


    因過來時身上的煙粉鳶尾披帛沾了泥土,少女一走進涼亭便取了下來,隨手放在了邊上一個侍從的手上。


    侍從垂首,恭敬接過。


    慕容深的目光跟隨著她,見到侍從手上放置的女子的披帛,輕軟如雲煙,粉色披帛上隱隱沾染著阮姐姐的香味。


    他隻看了一眼,便慌亂地收回了目光。


    阮凝玉坐下後,他也跟著坐下。


    他拘謹地將手放置於膝上,連眼神都不知往哪放。


    阮凝玉掃了眼桌上的筆墨紙硯,道:“我來檢查你今日練的字。”


    她拿起紙來一看。


    “不錯,都識這麽多字了。”


    放下,她又讓他繼續寫,她在一邊看。


    見高貴的少女終於不看他的字了,慕容深鬆了一口氣。


    也慶幸,她沒察覺出他眼下淡淡的烏青。


    他生怕自己愚笨,惹得阮姐姐失望,故此接連幾天都是習字熬到亥時後再睡,就是為了寫得一手好字,想博得阮姐姐一笑。


    他強撐起精神,捏著毛筆,垂下鴉羽繼續寫。


    她就坐在他的邊上,餘光裏他能看到少女的湖藍八福裙迤邐在地上。


    因在戶外,阮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氣也一點點渡到了他這邊。


    他微微僵硬住了捏筆的手指。


    他開始自慚形穢了起來。


    阮姐姐是世間最高貴的女子,配得上最精致華貴的衣裳,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裙擺都要讓奴才來提。


    他如何配坐在阮姐姐的旁邊?


    慕容深忽然覺得,就算他這輩子給少女當奴才給她提鞋,他也是願意的……


    他知道,他這個念頭一旦說出來旁人隻會驚怪地看著他。


    因而他隻敢藏在心底。


    阮凝玉看了一會,見他絲毫沒有皇子的嬌貴氣,也不曾懈怠,於是她眼裏透出滿意。


    她看了眼身後的春綠。


    春綠將食盒呈了上來,端出裏麵精致的一碟八珍糕。


    “這是謝家廚房做的八珍糕,我想著味道極好,便帶過來給你嚐嚐。”


    阮凝玉因還有事,見到他每日都要按時完成功課,便放心了。


    說完,她便打算起身離開。


    而這時,旁邊突然伸出隻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阮凝玉驚訝住了。


    少年也察覺出了自己的冒犯。


    自己如何配去碰阮姐姐高貴的衣裳?


    慕容深白了臉,登時便將手縮了回去,“對,對不起……”


    他低下頭去。


    見如此,阮凝玉緩和了語氣,“怎麽了七皇子?”


    少年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了一片淺淺的陰影。


    “明天,還能見嗎?”


    他的語氣,隱隱有些卑微和恐懼,很沒有安全感。


    仿佛是怕她這一去,便永遠不會來找他了。


    阮凝玉愣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這些天因為忙著明日考校的事情,便很少過來找他了。


    有時候忙糊塗了,連跟少年約定好的時辰都會忘記。


    也不知那幾次七皇子有沒有在這裏傻傻地等她。


    阮凝玉不由懊惱,她早該知道七皇子因過去被欺淩的經曆,心思定比常人要敏感得多。


    她這幾天的舉動,說不定會讓他多想。


    阮凝玉現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真不是個人啊!


    怕她想太多,阮凝玉趕緊對他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你放心,等明日我考校完,定會天天來找你的。”


    “我已經把你當成了我的朋友。”


    慕容深衣袖底下的手指緊緊攥著。


    他在宮裏,時不時聽到別人的冷嘲熱諷。


    阮姐姐的出現如一束溫暖的光照亮了他的世界,他開始覺得自己沒那麽的汙穢,也想貪得無厭地去接近她。


    那天夜裏,侍候完他的錢公公出了屋子,便啐了一聲:“這小雜種現在裝什麽主子派頭呢!”


    別的太監在勸他,這是沈小侯爺吩咐的,但錢公公還是不依不饒,“他得意個什麽!”


    “哼!我看那貴人隻是一時起了善心,跟喂狗似的,投喂個幾天,等貴人興致淡了,哪還想得起他這號人物?”


    “什麽玩意,也配讓雜家伺候他?!我呸!”


    錢公公的幾句話,卻記在了慕容深的心裏。


    而阮凝玉最近的冷淡,越來越少的接觸,也讓慕容深深感害怕。


    而現在少女安撫的話便如同暖陽,融化了他那顆焦灼不安的心。


    慕容深攥手,他就知道,他在阮姐姐的心裏是不一樣的……


    她並不是隨意地起了憐憫心而施舍他,他是她的朋友。


    他漸漸露出了一個微笑,笑得靦腆,眼睛卻如同稚子,出奇的幹淨明亮。


    一想到少年曾經受了多少苦頭,是個人都會心軟,恨不得將世間寶物都送到他的眼前。


    望著這張跟前世丈夫一模一樣的臉,阮凝玉恍惚了。


    明明一般無二,可神韻卻天差地別。


    “好。”


    阮凝玉頷首,慌忙移開了目光。


    而這時,春綠在一旁催促她該回去了,她便告別了七皇子,離開了涼亭。


    七皇子站在亭裏,連書也無心看了,隻顧著注視少女的背影。


    這時,他才留意到旁邊太監手上還放著少女的那條淡粉色披帛。


    慕容深紅了耳根,將它拿在手上,盡量忽略著它上麵沾染的淺淡香氣,便跟過去,想將這披帛送到阮姐姐的手上。


    這邊,主仆倆剛打算回學堂。


    殊不料角落裏一個毛毛躁躁的小太監卻闖了出來,竟衝撞到了阮凝玉她們。


    一不小心,小太監手裏端著的水盆灑了出去。


    將阮凝玉的繡花鞋給弄濕了。


    春綠變了臉色,“大膽狗奴才!”


    “奴才該死,奴才不是有意的……”


    一想到千金小姐的繡花鞋他們就算是用一年的月例銀子都賠不起,小太監不停磕頭,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阮凝玉這時卻看到了他全是水泡的紅腫雙手,蹙了眉。


    “你這手是怎麽了?”


    小太監聞言,哭得更是可憐,“奴才在廚房燒水,打盹兒沒成想打翻了,一雙手都被燙傷,公公見了,將奴才狠狠打罵了一頓,讓奴才繼續幹活……”


    連春綠聽了都憤憤不平,“這公公也太過分了!”


    阮凝玉歎了一口氣,“也是個可憐的。”


    “春綠,你回去之後記得帶盒藥膏來,送給這位小公公。”


    見這小太監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就要在深宮裏受這種折磨,阮凝玉動了惻隱心,不由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而剛到這附近的慕容深,剛叫了一聲阮姐姐,便在花林之後恰好望見了這一幕。


    他漂亮明澈的眼眸倒映著少女柳弱花嬌的身影。


    他親眼見到阮姐姐將那小太監扶了起來,還對他噓寒問暖,那雙霧蒙蒙的杏眼露出了與對待他時毫無二致的善良與關心。


    慕容深如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抿著唇,眸子沉沉地望著這一幕。


    他突然覺得,在少女的眼裏,他跟其他可憐的奴才沒有什麽區別。


    就算是別人在宮裏受了欺負,她也一樣會出手相助,用對待他的方式對待別人。


    她就像心地善良的仙子,他該感到高興的。


    可慕容深此刻心髒還是像吸飽了水,脹得難受,妒忌得有點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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