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謝淩與謝夫人是京中權利夫婦恩愛與相敬如賓的典範。


    阮凝玉還記得在她壽命的後尾兒,她的身體被毒藥虧空了大半。


    她是個傀儡皇後,前期嬌寵囂張了十餘年,現在連小宮女都不敬畏她了。


    誰都知道,慕容皇權已經被取代,被尊稱為武帝的慕容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慕容深了。


    他是個自負狂妄的人,自生下來從來都是順風順水尊貴優渥的,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眼看自己祖宗傳承下來的江山一點一點被蠶食殆盡?


    慕容帝的後宮嬪妃都是出身高門,見他不行了,隱隱有些騷動,她們的父與兄不是投靠了那勢傾朝野的謝大人,便是投靠了信王。


    還是阮凝玉挺著最後一口氣,用自己的積蓄維持著表麵的榮光,讓這些虎視眈眈的嬪妃誤以為皇帝還有翻身的機會,他們這對狼狽為奸的帝皇才免得遭人欺辱。


    後麵她也去太極宮見過慕容深,皇帝不敢相信自己挫敗了,如喪家之犬整日坐在宮殿裏望著半空發呆。


    怕是已經癡傻了。


    阮凝玉怨皇帝的剛愎自用,但與他還有夫妻之情,她無法見著自己的丈夫如朽木死灰,她那日披著宮裝,恍恍惚惚地走到宮道上,淚打濕衣襟上的一圈白色狐毛。


    十二月,皇宮裏飄了鵝毛大雪,在雪的掩映下紅牆濃豔,阮凝玉巴掌大的臉也被襯得蒼白如紙。


    她乃大明皇後,穿的卻是去歲的舊裝。


    就是在這麽一個雪天裏,她遇到了謝大人出行的車駕。


    車鈴聲在落雪聲中顯得格外幽遠,私兵擁護著這輛金頂馬車,車駕全是用金絲楠木製成的,隻有權勢滔天的人才可配乘坐。


    大雪裏,阮凝玉見到許清瑤出現了。


    容顏美麗,依然氣質如蘭,阮凝玉不得不承認,比起她這個毒後,正經大家閨秀的謝夫人更像個百姓愛戴的國母。


    她親眼見到許清瑤走到了那輛馬車麵前。


    很快,車簾被挑開了,伸出了一隻修長指節的手。


    阮凝玉臉色更白了,她緊緊盯著這隻手。


    隻窺探到這一幕,便仿佛能想象得到它的主人是如何隱在朝廷之後翻雲覆雨運籌帷幄的。


    說起來,她有這麽一天,也是全拜這個男人所賜。


    他想要奪權,便隻能順勢而為摧毀了她求了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雪裏男人好像喚了聲,夫人。


    她見到許清瑤幸福一笑,便將她的手放了上去,很快就被謝淩拉上了馬車。


    謝大人好像見到她了,他撩起了車簾,似乎往車後看過來了一眼。


    很快,這輛謝府的轎車從她身旁開了過去,車輪疾馳帶起的雪泥濺在了她的衣裙上。


    重生為表姑娘的阮凝玉站在謝府家屬裏麵,冷眼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謝宜溫過去給長兄遞了什麽東西,文菁菁見到了,也忙過去給自己的表哥送了。


    老夫人見到文菁菁,和藹笑道:“菁菁還是這麽的貼心,你要好好保佑你表哥高中狀元啊。”


    文菁菁低下了頭,讓人仿佛以為她是被老夫人說得不好意思才害羞的。


    阮凝玉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真蠢,從前當表姑娘她怎麽就沒看出文菁菁這麽明顯的愛慕。


    她看了看其他人,算了,他們也跟她一樣蠢。


    看了一會,阮凝玉便繼續低下了頭,降存在感。


    她衣著素淡,一眼看去是人群裏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不遠處的男人告別了家人,便坐上轎車前往皇宮了。


    這幾日府裏的姑娘都在為了文廣堂選拔,不僅要學安陽嬤嬤教授的禮儀,連其他文化功課,琴棋書畫等都不能落下。


    許是嬤嬤誇阮凝玉的話打擊到了謝易墨,她最為用功,連夜間休息的時候也勤加苦練絕不鬆懈。


    終於安陽嬤嬤對她露出了難得的悅色,算是認可了她。


    謝易墨這才覺得揚眉吐氣。


    但隻有重生過的阮凝玉才知道,謝易墨再用功,入了文廣堂也會遇到她此生的勁敵許清瑤。許清瑤方方麵麵都給了她這位氣焰囂張的二表姐不少打擊。


    兩人都為大明才女,前世鬥得你死我活,見謝易墨現在自信地以為自己到了文廣堂便能大出風頭冒尖,阮凝玉就期待著看好戲。


    眼見表哥乘坐馬車離開了,文菁菁在原地戀戀不舍地站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馬車的身影,她才回過頭。


    不想剛轉過身,便對上了阮凝玉一雙含笑打量的眼眸。


    文菁菁僵硬住了身體。


    若是旁的人家,表妹暗戀表哥這其實並沒有什麽,在大戶人家裏其實是很常見的事,不少男人便是娶的表妹。


    但是放在謝家就不一樣了,這可是門風極嚴的簪纓世家。


    謝淩絕不能在成婚前納妾,他得娶一位門當戶對身世顯赫的高門閨秀。


    若阮凝玉將她喜歡謝淩的是給捅了出去而且還被證實的話,就連老夫人也會為了最寶貝的長孫給她生了隔閡,更何況是謝府其他人了。


    說不定她還會被趕出謝府。


    文菁菁麵色很不好看,很快,她便看見阮凝玉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阮凝玉這些天回到海棠院後,都會事先查看一下庭院裏有沒有人,進了屋,也會蹙眉讓人將窗戶關小點。


    她怕沈景鈺再過來,然後自己在閨房的一天都進入了他的眼中。


    一開始,前麵好幾天沈景鈺都有偷跑來海棠院看她,他會跑到她窗前的屋頂,看她在屋裏看書,研磨作畫,又或是趴在書案前無聊玩魚缸裏的金魚。


    沈景鈺也不明白自己被她渣了為什麽還要跑來看她,他一邊在心裏唾罵自己,眼睛卻又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


    他坐在海棠院外麵,一看就是一整天。


    後麵少女就學聰明了,將窗戶都關上了。


    為了不讓沈景鈺再翻牆,阮凝玉做得更絕,假裝自己的院裏偷進了盜竊的賊人,丟失了不少金銀寶物,這讓謝府人心惶惶的,害得近期府裏守衛更外森嚴,連一隻蒼蠅出入都會被監視。


    這把沈小侯爺氣得不輕,不能再視奸她了。


    沈景鈺夜裏偷偷想爬牆時,被謝府的侍衛誤以為是盜賊後人被追了幾條街,第二天的時候才發現腳腕歪了也胳膊扭傷了,臉黑了一天。


    既然不能再去偷看阮凝玉了,小侯爺便派人去傳音信。


    他的人偽裝成普通小廝的模樣,蹲在謝府門口一見到阮凝玉身邊的丫鬟就會上前打聽阮凝玉的事。


    而這一次,他的人終於接觸到抱玉,但話還沒說上幾句,就被謝家人發現了。


    當天夜裏,阮凝玉胡亂披了件衣服,就被老太太旁邊凶神惡煞的老嬤嬤給帶走了。


    春綠在後麵,表情卻很古怪。


    因為抱玉是被小姐叫去府門接應的,小姐明明猜到了小侯爺會派人過來,而且明知自己謝家被監視,小姐為什麽又要主動上前迎接這麻煩?


    春綠感覺到不對勁,但跟在後麵全程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阮凝玉走進榮安堂,剛走到坐在紫檀扶手椅那位尊貴了大半輩子的老夫人麵前時,迎麵就是一聲森冷威嚴的嗬斥。


    “逆女,還不快給我跪下!”


    謝老夫人動怒了,若非是何洛梅告訴她阮表姑娘的婢女與沈景鈺的小廝會麵,她看都不想看見這個阮凝玉。


    她氣得不輕,拄著黃花梨拐杖狠狠敲著地麵。


    “你上月同小侯爺私奔,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你是非要逼老身做絕你才肯罷休麽?!”


    若是旁人,遇到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這樣早已嚇得六神無主了。


    而跪在屋內中央的少女隻是低著頸。


    阮凝玉發現了老太太旁邊還坐著那位安陽嬤嬤。


    兩人是故交,這事極少人知道,她還是因為重生才知情的。


    見老夫人發完火,坐回椅子上任由丫鬟幫她拍背撫順呼吸,阮凝玉這才抬首:“回外祖母,我丫鬟與小侯爺小廝會麵,並不是為了男女私情,我早已與小侯爺無任何瓜葛。”


    老夫人顯然不信,氣笑:“你覺得我會信?”


    跪在地上的表姑娘繼續平聲道。


    “小侯爺尋我,隻是為了歸還贈禮之事。”


    謝老夫人聽了,麵色稍緩了那麽一些。


    之前他們謝府本來也有讓阮凝玉交回贈禮並上門給人家侯爺道歉的打算,但是這些侯府那邊都說免了,隻需兩人不再有來往。


    侯府是大富人家,不在乎這點金錢,既然對方堅持如此,謝家這邊也就作罷了。


    而表姑娘現在是自己執意要歸還小侯爺的贈禮。


    謝老夫人不悅道:“既然你是有心想歸還小侯爺的禮撇清你們的幹係,那便如數歸還了便是,現在藕斷絲連的像什麽樣子?!”


    阮凝玉故作為難道,“回外祖母,這是有原因的……”


    謝老夫人隻覺得莫名其妙,“說。”


    原因,還能有什麽原因?


    她下意識就覺得阮凝玉是想借還禮的借口接近沈小侯爺,還是死性不改。


    誰知阮凝玉卻看向了她旁邊坐著的安陽嬤嬤。


    聲音依舊吞吞吐吐的。


    “外祖母,這事不好在旁人麵前說……”


    安陽嬤嬤見她在點自己,沒吭聲,而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謝老夫人隻覺得臉上掛不住,謝家的事有什麽不能在外人麵前說的,若是她真的聽了阮凝玉的話讓安陽先離開一會,豈不是搞得她們謝家好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謝老夫人道:“有我在,你有什麽不敢說的。”


    “我……”阮凝玉做作地支支吾吾。


    好像真的很為難的樣子。


    “老身的話,對你是不管用了麽?”


    謝老夫人執意要在安陽嬤嬤麵前表現,重重拍了下桌子,“說!”


    阮凝玉這才“勉為其難”地咬了下紅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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