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似雪,衰颯寒枝。


    蕭縱從外頭進來,身上的雁翎大氅泛著潮氣,冷白的麵色籠罩陰霾,令人望而生畏。


    他解著領口的係帶,下意識望向床榻。


    女子麵朝外側臥,烏黑的長發散落肩頭,遮住了一小半玉白的下頜。絳唇像是鍍了一層銀光,水潤豐盈。秀氣的娥眉下,一雙美目微闔,鴉羽般的長睫垂著,隨呼吸輕輕扇動。


    寢衣單薄,她環抱著胳膊,厚實的棉被卻隻搭在腰上,不知是熱是冷。


    蕭縱將大氅掛在桁架上,信步走到床邊,挨著她坐下。


    他擒住她的手臂,拿著袖箭比劃了一下,把連著機拓的武器戴在她胳膊上。


    剛剛好!


    元稚被他弄醒,杏眸惺忪,囈語道:“困死了!回來不睡覺,折騰我幹嘛?”


    他捉著她的手腕,“送你個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荒郊野嶺的,你上哪買……”


    她沒好氣地睜開眼,看到袖箭,話音戛然而止。她想把手抽出來,他卻抓得更緊,甚至打開了機拓的開關,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這個瘋子!


    “快說,喜不喜歡?”


    “不喜歡!”


    蕭縱嗓音慵懶,帶著一絲無賴的痞氣:“不喜歡也戴著吧!還有三天路程,若是再來一場刺殺,夫人也可自保!”


    元稚恨極,他明明知道了一切,為何不戳穿她?這樣一句句刺激,試探,看她在他的威壓下無所遁形,很有成就感嗎?


    她雙眸猩紅,另一隻手觸碰機拓,他不是想死嗎?她成全他!


    蕭縱眼疾手快,在她按下前一刻,扭轉她的胳膊。箭矢飛出,滅掉了營帳中唯一的燭火。


    四周暗下來,盆中的炭火明明滅滅,讓兩人依稀能看清彼此。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絲毫不念舊情,說動手就動手!”


    “夫君和鄭妃糾纏不清時,又何曾念我的情?”


    “她於我、於蕭家有恩,我不能不報!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說的好聽!你以為我不知道,魏嬪隻是明麵上投效我和縣主,實則聽命於你!你送她入宮,敢說不是為了鄭妃?”


    蕭縱道:“我承認,我是想護下湘湘的性命,但送魏雪瑤入宮,更多的是因為……”


    他想說是為了查清上輩子的真相,可元稚沒有前世的記憶,她不會懂的!


    元稚失望透頂:“你報你的恩,我本不該說什麽,可你明不明白,現在是鄭妃想要我的命!


    她母憑子貴,對付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你又能救我幾次?一邊是恩人,一邊是妻室,你做不了抉擇,就從我身邊滾開!”


    蕭縱的心像是空了一塊,她果然打算離開他!


    “我已經警告過湘湘,不許她再對你出手,你可以安心留在我身邊!”


    “誰要留在你身邊!”元稚冷笑:“一個心裏同時裝了兩個女人的男人,你以為我會稀罕?成婚時我是借了你的權勢,如今送你一個爵位,恩情我已經還清了。蕭縱,我不欠你的!”


    “你說兩清就兩清,我不同意!元稚,這輩子你都別想逃離我!說,說你是我的,說你永遠隻屬於我!”


    他俯下身,齧咬她的紅唇。


    元稚一巴掌打過去,“蕭從雲,你清醒一點,別讓我瞧不起你!”


    蕭縱捂著一側臉頰,氣到發笑,“你現在竟這般厭惡我?別忘了,你我是拜過堂的夫妻,不想跟我做這事,你還想跟誰?陛下嗎?”


    白日的怒氣重聚,想到她對著陛下笑臉相迎,他便妒火中燒。


    元稚身子一僵,被強烈的情緒逼出眼淚。難道在他眼裏,她就是個為了榮華富貴,可以不顧廉恥爬上龍床的女人嗎?


    她笑得諷刺,違心道:“夫君說的沒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哪個女人見了不動心?”


    蕭縱咬著後槽牙,成功被她激怒。


    “那個年近半百的男人,伺候的了你嗎?”


    他的大掌穿過她的秀發,托著她的後頸,將人送到唇舌之下。另一隻手拆著她胳膊上的袖箭,不給她傷他的機會,像個天神般,掌控著她的一切。


    元稚劇烈掙紮,幾縷發絲不知纏到什麽,被生生扯斷。撕打中,蹭掉了腳踝上的紗布,燙傷處像是被塗了辣椒,火辣辣的疼。


    她眼淚流得更凶,不停地罵他,咒他,想讓他立刻去死!


    妒火幾乎吞沒蕭縱的理智,忽的,鼻尖鑽進一抹藥香,他停下來,茫然地望著她。


    “你受傷了?”


    元稚不答,蕭縱起身重燃燭火,掀開被子察看。看到她腳踝的傷時,他心髒揪疼,眼中滿是痛惜。


    “為什麽不說?”


    元稚倔強地看著他,“為什麽要說?”


    蕭縱歎了口氣,捉著她的腳踝,將紗布纏回去。


    “不管你在籌謀什麽,想紅杏出牆,除非我死!不,死了你也沒機會,因為在那之前,我會先殺了你!”


    元稚眸光閃動,“那就試試,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蕭縱冷笑,將她打橫抱起,不顧她的反抗,連人帶被子塞到裏側。之後脫去外袍,滅了燭火,箍著她一夜好眠。


    次日,眾人在吃午飯,元稚食不下咽,弄了根魚竿,跑到結冰的河床處釣魚。


    沒一會兒,元昭儀的宮女過來,說娘娘請她過去一趟。


    元稚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說是馬車,其實內部空間極大,跟一間屋子差不多。


    “娘娘找我何事?”


    “你我是名義上的姐妹,出京這麽多日,再不見見,豈不惹人懷疑?”


    元稚笑意不達眼底,“這倒也是!不過娘娘找我來,應該不隻是為了敘舊吧!”


    江柔幫她倒了杯茶,說道:“姐姐是聰明人,我也不拐彎抹角,請你來,是想勸你棄暗投明。”


    元稚想說她們兩個並非親姐妹,不必叫得這麽親熱。不過怕隔牆有耳,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何為明?何為暗?”


    “兼聽為明,偏聽為暗。”


    江柔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下兩個字,一個是“柔”,一個是“魏”。


    她在“魏”字上畫了個圈,“這個典故,姐姐聽過嗎?”


    圍魏救趙。


    元稚抿了一口茶,“聽過,但娘娘的意思,妾身不明白。”


    江柔在“柔”字前加了個“元”字,接著手指從兩字中間滑過,直接斬斷。


    “姐姐和我各得一位如意郎君,雖說出嫁從夫,但你我終歸同宗同源,榮辱一體。妹妹的良言,姐姐還是要聽一聽的。”


    “若我不聽呢?”


    江柔拔下簪子,抵在脖子上,“姐姐一意孤行,可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稚駭然,嬪妃自戕是大罪,江柔為了拉攏她,竟用元氏一族做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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