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雷霆聲中,火樹銀花燦若絳霞,天空亮如白晝。翠簷銅瓦下笙歌曼舞,喧鬧不休。


    蕭府張燈結彩,宴席氣氛卻異常凝重。


    秦氏手拿兩個大紅封,分別交給蕭紳和蕭絨。張慧羨慕地瞟了一眼,摸摸平坦的腹部,轉而看向害死她孩子的罪魁禍首。


    元稚乜著她,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自作孽,不可活!


    蕭縱早料到母親會給元稚難堪,提前做了準備。他的手探向袖口,掏出為她準備的壓歲錢,放到她麵前。


    “給你的。”


    元稚怔了一下,眸中閃過一絲驚喜。她伸手拿起,嗯,怎麽輕飄飄的?


    “你在裏麵塞錢了嗎?”


    “無禮,先道謝。”


    他攔下她拆紅封的手,狹長的眸子眈著她,眼神強勢且執拗。


    元稚妥協,“謝——謝——所以裏麵放錢了嗎?”


    蕭縱抿了一口香醪,道:“沒有。”


    元稚手一甩,將紅封扔了回去,就知道他沒那麽好心!


    兩人一來一回,在旁人眼裏跟打情罵俏無異。秦氏眉頭越擰越深,美味佳肴如同嚼蠟,摔下筷子,憤然離席。


    蕭絨嚇得一個激靈,喊了一聲“娘”,秦氏沒應,頭也不回地走了。蕭紳不想再待下去,將張慧扯過來充當拐杖,一瘸一拐往外走。


    蕭絨看看二哥的背影,又看看兄嫂,夾著一塊糖醋魚不知所措。


    元稚見她躊躇不決,開解道:“我們的恩怨與你無關,你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必有負擔。”


    “哦。”


    蕭絨乖乖應了一聲,繼續填祭五髒廟。


    蕭縱覷著元稚瘦削的下巴,將燒雞連帶盤子放到她麵前,“還說別人,夫人再不多吃點,盛京城第一位被餓死的命婦就是你了!”


    元稚無語地看向他,“蕭大人,你關心人的方式真特別,一整隻雞,你讓我怎麽下口?”


    “長著手不用,不如剁了!”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明日我就往你茶裏下藥,毒啞!”


    蕭絨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大哥,嫂嫂,你們多大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吵架?”


    元稚伸出塗了蔻丹的手,“是你大哥不懂憐香惜玉!為了染這個鳳仙花汁,我枯坐了一個時辰,現在讓我用這雙手去撕雞,換你,你受得了?”


    蕭絨連連甩頭,“受不了!”


    妹妹和夫人統一戰線,蕭縱眼瞼合上又張開,選擇遷就二人。


    他拿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將燒雞肢解,往倆人碗裏各扔了一隻雞腿。


    吃完年夜飯,蕭縱和元稚回到鬆風院。


    落梅朝二人行禮,說了幾句吉祥話,得了二十兩銀子打賞。


    元稚打了個嗬欠,迷迷瞪瞪往屋裏走。到了門邊,推門沒推開,她垂下眼眸,看到一把上鎖的黃銅鎖頭。


    “誰把門鎖了?”


    落梅撇嘴忍笑,“小姐,是趙嬤嬤鎖的。”


    “鑰匙呢?把門打開!”


    “鑰匙趙嬤嬤拿走了,您的東西也全搬主屋去了。嬤嬤說了,大年初一分房睡的夫妻,一輩子難到頭。所以,這幾天你和姑爺裝也好,忍也罷,必須住一起!”


    “我怎麽沒聽過這種說法?”


    “嬤嬤上了年紀,肯定比我們懂得多!事已至此,您就去主屋歇息吧!”


    元稚捉著鎖頭,“你把陳青叫來,讓他把鎖子給我撬了!”


    落梅沒動,蕭縱不想看她發瘋,闊步走過去,拽著她往主屋走。


    “今日除夕,丫鬟仆從們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歇歇,別鬧得眾人不得安生。”


    落梅今晚負責守夜,元稚沐浴完,說今晚不需要伺候,讓她滅掉燭火回去睡了。


    元稚擦著頭發,見蕭縱在床榻外側睡著了。她躡手躡腳走到床邊,褪下鞋子,從他身上跨過,躺到裏麵。


    “頭發擦幹。”


    蕭縱在她進門時就醒了,隻是一直沒睜眼。


    元稚被嚇了一跳,緩過神道:“已經幹了。”


    對方睜開眼,手掌攏起她及腰的長發,嗓音帶著初醒的慵懶和沙啞。


    “水都滴在榻上了。”


    元稚的寢衣早被發尾浸濕,她就是偷個懶,不想擦了。此時被他揭穿,她臉頰紅紅的,像顆熟透的荔枝。


    蕭縱起身,將她丟在架子上的棉帕扔過去,回到原位接著躺屍。元稚沒辦法,隻能繼續擦著頭發。


    等頭發徹底幹透,她困得快要昏過去,爬去床腳摸被子,卻什麽也沒摸到。


    蕭縱將搭在腰上的被子分她一半,“別找了,嬤嬤早盤算好了,隻留了一床被子。”


    元稚扯扯嘴角,趙嬤嬤為了撮合他們,計策真是層出不窮。


    她把床上的靠枕塞在兩人中間,“以此為界,不許越雷池一步!”


    “這話夫人該對自己說,隻要你睡覺規矩點,明日界碑就還在。”


    “你!”


    蕭縱扳回一城,笑了笑,環著胳膊背過身去。元稚困意來襲,懶得跟他爭辯,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蕭縱拿出剛才被她扔回的紅封,壓在她枕下。


    次日一早,官員們需要進宮朝賀,蕭縱看她睡得香甜,拿著衣服去隔壁漱洗。


    元稚比他多睡半個時辰,醒來時,外頭的天依舊黑著,隻有煙火綻放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她掬著銅盆裏的清水濯臉,落梅疊著被子,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小姐,你看這個!”


    元稚擦了擦手,接過紅封,奇怪道:“我明明扔給蕭縱了,他怎麽又還給我了?一個空紅封,有必要來來回回掰扯嗎?”


    落梅道:“反正也是要扔的,小姐拆開看看唄!”


    元稚依言撕開一道口子,驀地在裏麵發現一張銀票。她訝然,真的有東西!


    取出來一看,竟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


    她驚得合不攏嘴,蕭縱這個家夥,還算有點良心!


    換好衣服後,她去到前廳,命人拿來筆墨紙硯。


    朝賀之後,職位低的官員會去職位高的官員家拜訪,兩者很容易錯開。所以大家要麽遞帖子,要麽在主人家準備的紙上寫上名字,表示自己來過了。


    拜年的人一波接一波,元稚剛坐下又得起身,索性站著迎候。半天下來,腿腫了一圈,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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