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見元稚猛然起身,驚道:“小姐?”


    元稚抬手,示意她別聲張。


    “找把剪刀來。”


    落梅愣愣點頭,到外間針線盒裏取了剪刀,遞給小姐。


    元稚沿線剪開枕頭,從蕎麥皮中翻出一枚瑩潤細膩的玉佩。


    玉佩質地上乘,雕刻精美,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妾室能擁有的。


    阿娘說過,她是碩州人,父母早亡,家境艱難。載元年碩州水患,她結識了來賑災的父親,二人定情,私定終身。


    玉佩不可能是阿娘的傳家寶,如果是父親送的,也沒必要藏起來。


    阿娘秉性純良,斷不可能偷盜他人財物,那麽這個東西,阿娘從何處得來?又為何縫在枕頭裏,不願讓人瞧見?


    落梅攥著玉佩陷入沉思,極有眼力見兒地取來針線盒,將枕頭恢複原狀。


    元稚收好玉佩,落梅掏出懷裏皺巴巴的紙錢,“小姐要不問問姨娘?”


    元稚破涕而笑,“你還帶了這個?走吧,去外麵燒了。”


    元稚拿火折子點燃紙錢,放進銅盆之中。


    落梅在一旁慫恿,“小姐,問話呀!”


    “不問了,有了線索就能查,我不想阿娘在那邊,還要為我奔忙。”


    兩人完事走出院門,正碰上聞著煙味來巡查的下人,對方嘴唇動了動,終歸沒開口。


    深宅大院裏,妾室死去是不允許祭拜的,不過元稚已然外嫁,又是高嫁,元家人知道,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用完午飯,元稚一行人打道回府。


    車輪轆轆滾過地麵,落梅給小姐奉上茶,將憋了半天的疑問說出來。


    “老爺不滿姑爺沒來回門宴,小姐為何不直接說姑爺奉了皇命,反而跟大夫人和四小姐其爭執?老爺素來偏袒她們母女,就算有錯,也不會重罰她倆。”


    元稚呷了一口茶,眼尾上挑。


    “夫君此行去往何處,去多久,連我都不曾透露半分。萬一此事涉及機密,我直接說出來,恐壞了他的事。”


    “回門宴,夫君卻沒出現,外人看來是我不受寵。而父親浸淫官場多年,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若回過頭來調查,被陛下發覺他窺探上意,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小姐為了元家盡心盡力,他們也不會念您的好!”落梅話鋒一轉,“您還是多在姑爺身上花些心思,屆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不比喂白眼狼強?”


    元稚笑說:“有道理。”


    不過,蕭縱此人軟硬不吃,難啃的很,她總不能扮作他的小青梅,引誘他上鉤吧?


    想起那個木頭美人,元稚一臉生無可戀,她想借鑒都無從下手!


    *


    傍晚,荊州城外。


    濃雲翻騰,狂風大作。


    沙礫塵土齊飛,迷的人睜不開眼。


    蕭縱抽出桶中的簽子,指端微微顫抖。


    他定了定神,施加兩分力道,那根於他而言重如泰山的簽子,竟輕飄飄扔了出去。


    “斬!”


    一聲令下,數千囚犯身首分離。


    蕭縱扶著條案顫巍巍站起身,放眼望去,盡是屍山血海。


    積壓兩世的仇恨一朝得報,他想要大笑,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髒,跟他的軀體共振,共赴這場盛大的狂歡。


    一聲驚雷響徹天地,暴雨兜頭而下。


    蕭縱被淋了滿身,秋雨濕冷,他的體溫卻燙的嚇人。流淌於身體裏的血液化作烈火,瘋狂地撕扯,呼嚎、咆哮……


    臉上雨水淚水縱橫,蕭縱表情似哭似笑,狀若癲狂。


    底下人不敢靠近,個個噤若寒蟬。


    “啊嚏!”


    竇昭自小跟著蕭縱,膽子比旁人大些。擔心主子淋雨傷了身子,又知道他不聽勸,所以刻意弄出點動靜提醒。


    蕭縱聞聲,理智漸漸回籠。


    他雙唇翕動,半晌才吐出兩個字。


    “回吧。”


    到了別院,知府差人過來,稱他在家中略備薄酒,為蕭縱踐行,望他務必賞光。


    蕭縱沒興致,讓竇昭代他參加,自己一個人回了後院。


    行至廊下,雨勢比在刑場時小了點,他停下腳步,望著一地殘花。


    前世,他沒能手刃仇人,也沒能趕上這場雨。


    而今,若非這一身的血腥味,蕭縱都要以為,一切隻是黃粱一夢。


    老天垂憐,雖沒能讓他回到七年前救回父親,卻給了他報仇雪恨的機會。


    王惇老賊,身為陛下母舅,卻不知為君分憂,反而結黨營私,魚肉百姓。


    當年父親為護一方平安,殺了兩個作惡的王氏族人,卻被王惇誣陷殺良冒功,以致蕭氏全族發配涼州。


    後來他救駕有功,蕭家冤案平反,陛下想懲治王氏,卻礙於太後的麵子,數次忍讓。直到荊州府衙被燒,王惇公然阻撓陛下新政,引得陛下忌憚。


    蕭縱記得很清楚,上輩子陛下下旨鏟除王氏的那天,就是今生和元稚成親的這一天。


    兩次入宮,時間、方式和結果卻迥然不同。


    前世,他於當晚戌時入宮,後隨監察禦史同赴荊州。臨行前,陛下給了他一道口諭,若遇抵抗,可先斬後奏。


    他有心將惡賊除之而後快,禦史卻橫加阻攔,兩人爭執不下,隻好先將王氏族人押送京師。


    後因太後求情,陛下對王氏全族從輕發落,王家很快死灰複燃。王惇變本加厲,賣官鬻爵,橫行無忌,朝堂上下一片水深火熱,終致山河破碎,風雨飄搖。


    這一世,他揭了元稚的蓋頭,便回到書房等待陛下傳喚。誰知枯坐一晚,次日淩晨,陛下才宣他進宮。


    這次,他連拒絕禦史同行的說辭都想好了,陛下卻隻字未提都察院,甚至賜給他一把尚方寶劍,任他施為。


    太反常了!


    蕭縱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京師方向,心中疑竇叢生。


    前世他和元稚幾乎死於同一時間,故他重生過來的第一天,懷疑元稚同樣死而複生。


    那個女人生性冷血,為了晉升不擇手段,他憂心元稚揣著兩世記憶入宮,湘湘更不是她的對手,所以第一時間就給元家下聘,娶她入門。


    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不能興風作浪。


    期間,他覺得元稚形跡可疑,屢次試探,想看她是否是為了活命,隱瞞重生一事,然而每次都被她找理由圓了過去。


    從如今情形來看,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盯錯了人。


    會不會,陛下才是那個重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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