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煥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身上穿著下鄉時候才穿的綠軍褲,白襯衫,頭發像是修剪過了,人看著挺精神。


    周父周母麵麵相覷,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們都聽見動靜,趙燕妮早產發動,要生孩子了,算算時間,這個時候孩子應該已經生下來,秦煥東作為孩子爸爸,不在醫院或者家裏照顧孩子和產婦,一個人來這兒幹嘛?


    總不能是也來給親家接風的吧!


    這時,秦煥東主動走了過來,目光深沉地看看薑穗,最後朝薑紅軍喊了聲,“薑叔。”


    薑紅軍那個氣啊!這小子當初差點就把自己閨女給禍害了,現在好不容易閨女嫁了好人家,也擺脫了秦煥東這個王八羔子,也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他現在又追過來幹啥?


    如果不是當著周家人的麵,薑紅軍真恨不得罵他個狗血淋頭!最後隻憋出一句,“別喊我叔!”


    “薑叔,我沒有惡意,我隻是聽說您來京城了,想請您吃頓飯。”


    秦煥東態度很誠懇。


    但就是這種誠懇的態度,更讓薑紅軍覺得蹊蹺,不放心地朝薑穗看了一眼,隻見薑穗神色平靜,好像秦煥東的出現,就像是個毫不相關的人一樣。


    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想跟秦煥東有什麽牽扯,尤其是在周屹安父母家人麵前。


    萬一要是被周屹安的家人知道,薑穗曾和秦煥東處過,不僅處過,還為了秦煥東做了很多傻事,那肯定會被周家人嫌棄的。


    “不用,我們不吃你的飯。”


    說完,又覺得語氣太生硬,頗為心虛地瞅了一眼周父周母。


    然而秦煥東並沒有放棄,他一向不是輕易說放棄的人,指著大廳裏一張桌子說,“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桌子上的銅鍋已經煮沸,冒著氤氳熱氣,旁邊還有好幾盤牛羊肉,牛羊雜,滿滿登登擺了一大桌子。


    雖然現在大部分人都能吃飽了,城裏的人細米白麵也都夠吃,可像是豬肉牛羊肉這種東西,除非特別有錢的人家,不然誰也不可能沒事兒天天這麽吃的。


    哪怕是請客吃飯,也都是有幾盤肉意思意思。


    可見秦煥東請客吃飯的誠意很足。


    秦煥東姿態很恭敬地朝周父周母道,“叔叔阿姨,好歹我們也是鄰居,之前我媽不懂事兒,差點在大年三十兒那天辦錯事,還好您和周屹安幫忙阻止,今天這頓飯,也是為了表達對叔叔阿姨的感謝。”


    周父周母是體麵人,並且對秦煥東的了解,僅限於表麵: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頭腦挺聰明,不聰明也不可能進研究所,帶頭研發防彈玻璃項目。


    還有就是這孩子比他父母要明事理,起碼在麵對和趙燕妮的婚姻上麵,他表現出了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和擔當。


    起碼就做上門女婿這一點上,他就比其他人做得很好。


    當時他都已經成了軍區首長家的恩人,完全可以不用放棄尊嚴做上門女婿的。


    當然,秦煥東這個人的經曆太傳奇,身邊人有說他努力上進,沉穩隱忍,也有人說他虛偽狡詐,繡花枕頭表麵光。


    周父不吭聲,周母看薑紅軍好像對秦煥東態度十分抗拒,自然也尊重薑紅軍的意思,對秦煥東拒絕道,“感謝的心意我們收到了,但飯我們就不吃了。”


    既然不願意吃秦煥東早已經準備好的飯菜,那他們也不適合再繼續留下來。


    又轉頭對薑紅軍提議道,“不如咱們先回家一趟?”


    薑紅軍立刻點頭,“好,好,先回家。”


    一行人就往門口走。


    當薑穗走到秦煥東身邊的時候,秦煥東忽然低聲喊了一聲,“穗穗……”


    薑穗當即朝他狠狠一瞪,緊接著揚起手就要打人。


    可關鍵時刻,周屹安卻握住她的手腕,順手摟住她的肩,“大過年的,不宜見血。”


    耳邊是周屹安低沉的聲音。


    薑穗剛才一直都在隱忍暴躁的情緒,如果不是怕老爸擔心,怕傷到周父周母的體麵,她早一巴掌扇秦煥東臉上了。


    “穗穗,你不願意跟我一起吃飯,沒關係的,我隻有一件事要說。”


    看得出來,秦煥東已經盡力表現很紳士的樣子了,可他看人的時候,目光卻隱隱有些陰沉,像是毒蛇吐著信子,猛不丁就能咬人一口,致人於死地的感覺。


    薑穗冷笑著點頭道,“你說,我聽著呢。”


    秦煥東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白色的,有著波浪紋的花邊,手帕上還有牡丹花的圖案,是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有的樣式。


    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在手帕的一角上,有用黃色線繡的一支簡單的麥穗兒。


    那是薑穗的手帕。


    在蓮花盆村的時候,她親手在手帕上繡了一支麥穗兒,送給秦煥東的。


    當時秦煥東對這塊手帕根本不屑一顧,還說她繡的麥穗兒是毛毛蟲,難看死了,沒有他要好的一個女同學繡得好,也隻有他不嫌棄她的手藝,願意收下這個醜死人的手帕。


    他不是看不上嗎?現在拿出來又是什麽意思?


    “這是我欠你的錢。”


    秦煥東把手帕打開後,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鈔票。


    “一共五百六十三塊五毛八。”


    他拿著其中一張十塊錢的鈔票,說,“這十塊錢,是當年我剛到你們村裏,你看我穿得單薄,自己省吃儉用,甚至拆了自己過冬的棉被,棉襖,給我精心準備了一份過冬的鋪蓋,衣服。”


    說完,他又高舉著另外十塊錢,“這十塊錢,是你看我瘦,去地裏幹活也幹不動,別人都賺了工分換糧食,他工分少,糧食換得也不多,就總是自己貼錢,給我蒸饅頭,把家裏的豬油攢起來,想方設法地給我補身體。”


    他每拿出一張錢,都要說出之前在蓮花盆村裏的時候,薑穗對他有多好,甚至連薑穗賣血,下河給他抓魚吃,差點死掉的事兒,也都說了出來。


    這些話,薑穗從來沒有在周屹安和他家人麵前提過。


    為什麽要提呢?給一個王八蛋當舔狗,難道光彩嗎?


    她一心想要擺脫逃離這段經曆,也真正做到了。


    如果不是秦煥東這麽大庭廣眾下的宣揚,她都差點要忘了,自己曾還有一段這麽不堪回首,羞恥,丟人的經曆。


    她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周父周母,還有周佳佳那震驚,審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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