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就好像一個不知疲倦的跑者,再一次從天空的盡東邊露出他漲紅的臉,也給褪去黑紗的世間重新換上了一層淡金色的新裝。


    四支三人小隊在晨曦中摸索前進,他們已經把這座風力發電站的所有角落都搜查了一遍,沒有任何活人的蹤跡。


    這樣一座建築麵積2.5平方公裏的風力發電站,本應該有百餘編製的工作人員,竟然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極其詭異。


    高歌和馬小曼、王悅組成的小隊負責搜索綜合辦公樓。這裏所有的設施都擺放整齊,沒有一絲雜亂,自動控溫的中央空調此刻正向室內徐徐輸送著冷氣;大廳的顯示屏還在循環播放著上一季度優秀工作者的事跡;好多顯眼的位置都張貼著慶祝保沙區成立三周年活動的海報;甚至連員工養在窗口的綠植都生命力很旺盛地開著鮮豔的花朵。


    如果不是因為通過中控室覆蓋所有區域的監控攝像頭沒有發現一個人影,高歌甚至懷疑這裏的工作人員都是午休而已。


    看著屏幕上其他三個小隊也都是沒有任何發現,高歌撕開一包從員工取餐機裏拿出的牛奶,小口啜飲著,按照事先約定,隊伍要在這裏集合。


    “太邪門了,這是放大假了嗎?”小五的大嗓門還沒等進門就已經傳進了中控室。


    看到其他人都早他們小隊一步集合,小五就知道,別人也和他們一樣,沒有什麽發現。


    常瀾還在嚐試用中控室的電腦和gpa主網絡連接,按理說,以現在的ai技術來說,如果沒有網絡的話,這種現代化的風力發電站很多設備都會停擺,連這裏都跟市區失聯的話,那隻有一種可能——佟江市區,甚至是其他的主城區的網絡係統也全都宕機了。


    這在ai程序主導之下的時代裏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剛才在一個辦公桌的電腦上,找到了一份排班表。”王悅見人都齊了以後,撥弄自己手環bv,把一張表格用影息的方式投放在眾人麵前。


    高歌掃了一眼之後,就發現了問題:這張排班表很清晰地顯示出,從三個月前開始這個風力發電站每周上班的人員都在減少。3月份時候,每星期上工的工作人員還有80人,到了6月份的第一個星期,上工人員隻有24人。而最近這一周,上工人員陡然增加,變成了236人。


    “我在人事部特意查看了一下,這個發電站現有在職員工是307人。”王悅繼續說著。


    “你的意思是說最近一次上工的人數比較多?是不是因為這裏要舉行成立三周年慶祝活動?”張俊見到王悅少見地開始說話,也顯得有些高興。


    “不,你讓王悅把話說完。”高歌看著王悅,“本周上工的這236人有什麽說法?”


    王悅見到高歌已經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又撥弄了一下手環bv,換了一幅圖像,“這236人全是50周歲以下的員工。


    “你是說這周上工的這兩百多人都是50周歲以下的員工?包括管理層嗎?”馬小曼也從王悅的話當中找到了一些端倪。


    “不包括,這個發電站的管理層沒有50周歲以下的。”王悅肯定著,“確切地說,這裏自打仲啟紀之前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師徒繼承製度:不管員工從事哪個崗位,50歲之前要把自己所掌握的技術全部都交接給跟著自己的徒弟,徒弟能夠獨當一麵之後,師父的崗位就由徒弟完全繼承,師父就可以享清閑的不參與排班,基本就可以進入到管理層,隻是做一些相應的決策就可以。”


    “那最近這一周的排班就是把所有真正在崗在職的青壯年集中起來了,難道是要瞞著那些老家夥發福利?”大力撓著下巴。


    “你傻啊?瞞著所有管理層的發福利?怎麽可能啊?”曉曉白了大力一眼,示意他別打斷王悅的話。


    “試想一下,如果我是一個已經把全部本事都教給了徒弟的老師父,現在已經每天最多的事是什麽?”王悅盯著大力問道。


    “那還不就是每天到單位喝喝茶,聊聊天,沒事就指指點點地給年輕人找點兒事做,忙了一輩子了,不可能一下子閑下來。”大力眨巴著眼睛分析著。


    “沒錯,即便是不到發電廠來,也會時刻關注著廠裏的一些動靜,那這麽大規模的集結,怎麽可能會瞞得住這些管理層?”王悅很滿意大力給出的答案。


    “可是就是有人做到了這點,在所有管理層人員不知情的情況下,把發電廠裏相對年輕的人集中在廠區!”狄晨宇也好像懂了王悅這個設想,“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


    “蓋亞!”眾人也一下恍然大悟。


    “可是蓋亞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曉曉還是沒忍住。


    “聽說過棄母山嗎?”王悅沒有直接給出曉曉要的答案,而是又拋出一個問題。


    “棄母山?你是說舊世時候依哥雅麥蝶國的那個電影?”鄭風稍微猶豫了一下,遲疑著說。作為資深電影迷的鄭風,最大的愛好就是看各種各樣的電影。


    有點詫異竟然有人知道這部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上古時期”的電影,王悅罕見地對著鄭風把嘴角上揚了一下,接著娓娓道來。


    “在古代雅麥蝶國的某個貧困山區,有一個殘酷而違背人倫的習俗:年滿60歲的老人,為了不給家庭帶來負擔,會被子女背到深山中遺棄,任其自生自滅。這座山被稱為‘棄母山’。而事實上不止依哥雅麥蝶國的棄母山,很多地方在文明和法律健全之前都有類似的習俗。”


    “真特娘的操蛋,難怪那個民族這麽變態。大力憤憤不平地吐出嘴裏即將燃燒完的煙蒂。


    “難道蓋亞要用類似棄母山的習俗來控製我們現在的人口?”狄晨宇把已經消耗完供能模塊能量的連體工作服上衣脫了下來係在腰間,露出裏麵藍白條紋的水手短袖衫,失去供能的工作服著實有些悶熱。


    “之前我也不是很確定,隻是從黃茂茂留在bv裏的日誌看到了一些讓我很疑惑的地方,直到昨晚遇到的‘俏夕陽’老年舞蹈團和今天這裏發生的事,我基本可以確定,蓋亞是在策劃這些有悖人倫的事。”王悅也下定決心一樣,一口氣說出一直壓抑的事,並把黃茂茂的手環bv拿了出來,放在馬小曼麵前的桌子上。


    “她的日誌裏就保存了三條信息,你們慢慢看,我出去轉轉。”王悅的眼圈又有一些發紅,好像不想和眾人一起再去看那些讓她一直憂鬱的東西。


    “我陪你吧,我正好也想去找找看有沒有煙。”鄭風說著話,順手拿起丁字拐。


    馬小曼低頭翻看了一下,待王悅和鄭風的腳步聲完全走遠了,才把黃茂茂的手環bv中的內容投放到中控室的主顯示屏上。


    3月7日。


    奶奶的停藥後遺症又顯現了。這次停藥僅僅4天就開始出現副作用,能看得出來,媽媽已經很不耐煩了,甚至開始當著奶奶的麵就數落爸爸的沒用。可是這次爸爸沒有再沉默,破天荒地竟然動手扇了媽媽一巴掌,嗬嗬,我看到以後竟然有點暗爽。


    從上個月開始,爸爸每次下班回來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感覺,總是陪在奶奶身邊低聲說著什麽。其實我很想對爸爸說,讓他不用這麽苦悶,還有幾天我就可以工作了,到時候我也可以用生命配額支付奶奶“宙斯i號”的費用,我選擇去保沙區工作也是為了能拿到更多一些的配額來幫這個家,因為我除了在這個家裏,在爸爸和奶奶身邊還能找到被人愛的感覺,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和奶奶沒有人愛我,即便我對他們掏出真心,掏出我血紅的真心都不會換來被愛,這個世界好奇怪。


    以前我也真的搞不懂,爸爸為什麽還要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她明明早就背叛了爸爸,背叛了這個家。那場車禍為什麽隻把同時在車上她的情人撞死了,她為什麽沒死。


    現在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因為愛,爸爸是真的很愛媽媽,愛到可以容忍她的一切。


    我也可以的,王悅!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啊。你還記得我們中學時候一起去看的那場叫《戀愛的犀牛》的話劇嗎?馬路是多麽瘋狂的迷戀明明啊!大家都覺得馬路愛得太過於偏執,幾乎是神經質,可是當時還是好朋友的你我出奇地默契,都覺得那種愛才是最純粹的愛。


    可是你還是徹底地離開了我,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我對你說出我自己演練了無數遍的告白之後,你那逐漸凝固在臉上的笑容。我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就因為我們都是女孩嗎?兩個女孩就不能相愛,相廝守嗎?


    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我會愛上你啊,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恐怖到現在想起來我都會瑟瑟發抖的夜晚,咱們兩個被那幾個混蛋輪番欺淩了整整3個小時。雖然我在一開始就暈了過去,但醒來後我看到你就知道,你比我經受了更大的折磨,這不僅僅是因為你比我漂亮,是你想保護我而發出激烈的反抗。


    那時候為了我你連命都可以不要,現在為什麽就不能接受我對你的愛呢?


    現在你走了,到今天,你已經離開我463天了。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嗎?你到底去哪了?


    3月25日。


    我絕對沒有看錯,那個是王悅,是我每天晚上都會想著才能入睡的王悅。


    我看到她進了蝶卵采集隊的辦公樓,她是要到采集區去工作。我要是也能進采集區的話,就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了。是的,看到她就可以。


    我去求爸爸,這是發生那件事之後我第一次壓抑住對所有男人,包括爸爸在內的所有男人恐懼。我求爸爸能不能動用他的關係把我從保沙區調到采集區。我知道爸爸很為難,但是爸爸答應我了。


    那一刻,我覺得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好的男人。


    3月27日


    爸爸今天跟我說,事情辦成了,要我明天去決策府的執法處辦理職業變更。


    為什麽是去執法處呢?不過不要緊,這是兩年多以來我聽到最好的消息了,我開心地笑著,笑著謝謝爸爸,爸爸也笑,奶奶看著我們倆笑她也笑。


    可是爸爸的眼睛裏為什麽會有淚水啊?


    3月28日


    爸爸沒有騙我,我能去采集區工作,不過不是以采集工人的工作,而是以執法處密探的身份去采集區。


    執法處給了我一項試用期任務,收集采集區的工人一些製作違禁品的違法證據,尤其要注意50周歲以下的工人的舉動,會有人配合我完成任務。


    為什麽是50周歲以下呢?不管了,反正能去林區看到王悅就好。


    今晚回家再去問問爸爸這個老執法,當密探應該注意些什麽吧。


    4月3日


    爸爸已經5天沒有回家了,雖然以前也是每個月末他都會神秘地消失兩天,但這一次時間有點長了。


    明天我就要跟著采集工友一起進林區了,爸爸再不回來我就沒辦法把我準備給他的生日禮物送給他了。


    我還是把禮物送到爸爸的辦公室吧,這樣他回來的時候一上班就有個驚喜。


    4月9日


    我見到王悅了,她也認出了我,很驚訝,不過並沒有跟我說話。


    王悅呀,你知道我為了見你都經曆了什麽嗎?


    原本我也許可以靠時間淡漠掉對你的愛戀,去保沙區工作,可能會遇到一個不嫌棄我曾經因為被強暴而摘掉子宮的男人結婚,然後在我爸爸那個禽獸虛偽的笑臉下度過餘生。


    禽獸,對呀,就是禽獸!如果不是為了見你,我不會去爸爸的辦公室,看到了他隱藏的嘴臉!


    你知道嗎?那天晚上輪奸我和你的,就是我的爸爸和他執法處的同事。


    這些執法處的畜生們在偷偷瞞著所有人,暗地裏為境外的ai仿生人走私商收集人類器官,而年輕女孩的子宮是最值錢的。


    現在我知道了一切,知道了那個被我認為是最後愛之港灣的家也是爸爸為了報複媽媽的背叛而苦心經營的。你說我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啊?還有什麽人可以說說我這心裏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疼痛啊?


    我該怎麽開口跟你說出:都是我連累了你這句話啊?


    不!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就當不認識我比較好,這一切的一切,陰險卑劣醃臢齷齪都不要被你知道就好。我會去給我們兩個報仇的!


    5月29日


    王悅,我做到了!


    我收集羅列了那個禽獸的一切強有力的證據,把他送到決策府督察室。


    你知道嗎?他被ai執法者帶走的時候,屎尿都控製不住了。


    還有還有,執法者在對他執行鞭刑的時候,那一下一下抽打的皮肉聲音和慘叫聲混合在一起,簡直就是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了。


    蓋亞決策府表彰我舉報有功,升了我的職,多麽可笑,我把我自己的爸爸送了進去,奶奶當時就嚇死了,媽媽也瘋了,我卻升職加薪了。


    我又有新任務了,蓋亞要我偷偷把工區50歲以上的工作服防禦模塊的功能消磁掉,也不知道這機器腦袋在想些什麽,反正做完之後還會加薪升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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