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停泊,河岸盡頭滿是淤泥,童博掀開船艙的簾子。


    尹天雪沉沉的睡著,嘴唇幹涸淡淡血色,呼吸均勻平靜祥和,她的頭發很長,應是仔細地梳理過,輕輕搭在身前,絲滑如綢緞,童戰守在她的身旁,眼底哀愁濃得化不開。


    童博瞧著童戰,記憶輕輕飄回了八年前,那是他與尹天雪的一次對話:


    【…為什麽我覺得你突然變得那麽坦然,似乎無所畏懼的樣子。


    …有個人對我說他會死心塌地的愛我八輩子。


    童戰這 麽說的?


    嗯…】


    那時的天雪對未來充滿希望,對死亡毫無畏懼,就好像人生突然有了漂泊的浮木,不至於溺死在漫漫長路。


    童博放下簾子,轉身靜立於船頭,那個時候的他們都很勇敢。


    漁船靠岸許久,都未見他們下船,檸溪隻好折返回來,“不下船嗎?”


    “再等等。”


    檸溪看向船艙,“那姑娘或許會在某個契機清醒,又或許,會一直沉睡。”


    聞言,童博深吸一口氣,目光看向眼前隻餘一汪淺水的河灘,緩緩道,“早在八年前,我們就認定了彼此的唯一,我與豆豆,童戰和天雪。”


    “天雪死後,我們以為,隻要時間夠長,往事不提,童戰就會愛上日夜相伴的月牙,所以不停製造機會讓他們獨處…三年了,皮囊雖有相似,深情卻無法替換。”


    “好在…她終於是回來了。”


    童博把視線落到檸溪美麗的臉上,“你這麽美麗善良,一定會幫我們的對吧。”


    檸溪笑笑,躬身扶著船舷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童大哥,我活了很多年,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天地遼闊,生而為人,可恣意瀟灑,快意恩仇,又可把酒問月,俯瞰蒼生的人。”


    她順著風薅了一把頭發,“我沒有經曆過你們那樣純粹的愛情,但我欣賞你們對愛情的忠貞,我既然答應幫忙,就絕不會食言的。”


    童博點頭,忽而想到一個問題,“擅自出族,真的沒關係麽?”


    “又不是第一次了。”


    檸溪順著船身隨意地坐在甲板上,裙擺半遮,一雙腿纖長筆直,配上紅繩係著的精美小鈴鐺,半籠在火紅色的細紗中,美得勾人。


    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熱烈的色彩,衣服都是各種鮮麗奪目,想來並不是個安於寂寞的人。


    可,她卻在龍潭待了很多年。


    檸溪道,“從我第一次出來,就已經違反族規,這一次,也不過是坐實罪名罷了。”


    “你的想法似乎和之前大相徑庭。”


    “其實我隻是懶,懶得去細思突然的變化,懶得去探索事物的兩麵性,我活得太久了,好像什麽都見過了,又似乎什麽都不懂,景琰以前是個好孩子,是我疏於管教,才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子,過去我不想同他計較,凡事無關痛癢就絕不會插手,哪怕曉得,他在說謊,也懶得拆穿,隻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就隨他高興,我沒想過他會瞞著我,成長成另外的樣子,更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用我賜予他的權力,來束縛控製我的自由。”


    檸溪略傷感地說,“在我的想象中,他該是個明朗坦率的少年,勤勞樸實,把巫靈族管理得井井有條,而不是,如今這般野心勃勃,不僅修建玉樓,珍藏各類美人,還周旋於江湖和朝廷,利用法術去害人,甚至想把這一切的罪責都安在我身上。”


    …


    兩人正說著話,童戰抱著尹天雪從船艙出來了,他淡淡看二人一眼,便獨自走在前麵。


    不知是否太久沒有安睡,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鬢邊也好似冒出了幾根白發,他的眼皮鬆垮地耷拉著,他的麵容枯槁又無生機,一種深深的無力,緊緊籠罩著他。


    檸溪不明白他的頹然。


    童博微歎,“因為他愛她…天雪失蹤五年,音訊全無,他好不容易才盼到她回來,那個溫柔的天雪卻變了性格,他根本不敢去想那五年她到底去了那裏,經曆了什麽,他認為她還像他愛她一樣的愛著他,可是她卻是帶著一個他誤認為是男人的淚痕回來的,與她同住一間屋子,孤男寡女,可即使這樣,他依然愛她,沒有放棄她,終於,她答應嫁給他,天知道他有多興奮,親自撰寫婚書,拓印請柬,若是當初,他還會原地蹦蹦跳整晚,隻因那是他最心愛的姑娘。新婚之夜,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不敢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隻能裝傻,遠遠坐著,陪她說話,可是,她還是死了,死在他的懷裏。三年後,她複活重生,他卻還要親眼目睹她忍受病痛折磨,接受她可能會失去知覺永久沉睡的事實,你說他如何能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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