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這麽說,那何垚就明白了。


    何垚還在當黑礦工的時候,把漢子這樣的人統稱為“管理層”。


    雖然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但何垚是真沒遇到過幾個良善之輩。


    不管是不是心理偏見,總之連帶著對麵前的漢子也少了幾分天然好感。


    他們這樣的人未必是壞人。可能在平等關係的人眼中,他們是敦厚淳樸甚至帶著幾分懦弱的好人。


    但在可以任意欺淩的弱者麵前,他們就會呲出滿嘴獠牙。


    將生活中的不快、別人施加的憋屈,以一種變態的方式發泄到弱者身上。


    可能是見何垚的表情不對,漢子翻身從床上坐起來。


    熱情的發給何垚一支煙,攀談起來,“兄弟,看你這模樣不像是戶外作業的?是管財務還是對接中間商的?”


    何垚撓了撓頭,模棱兩可的說道:“不是財務……”


    “難怪!”漢子重重拍了下巴掌,“看兄弟你這好脾氣的模樣,也不是那些驢臉財務。報賬要錢就跟要他們命似的。”


    何垚這會兒也沒了跟他繼續周旋的意思。


    自顧自點起煙,將手中的火遞給對方。


    直白地問道:“我聽說這礦業公司快要易主了。兄弟怎麽打算?”


    漢子先是歎了口氣,然後說道:“我琢磨著後麵不管怎麽換老板。隻要開礦就需要幹活的人。找新手不如老手熟悉情況。能最快上手,不需要太多適應的時間……所以我覺得短時間內,我應該還是安全的吧……時間長了,等新老板人手周轉過來,就不好說了。”


    這話讓何垚忍不住樂了。


    他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要是覺敏礦業的人接手的話……怕是處境更難吧?”何垚故意問道。


    漢子認真地搖了搖頭,“我覺得覺敏礦業沒希望了。鬧成這樣,撣邦就算想,也不好操作咯。”


    說完看何垚不做聲,他問道:“怎麽?兄弟不相信?要不咱們打個賭?”


    礦上的娛樂活動很少,除了石頭就是老爺兒們。


    像今天這種陣仗,八百年都見不著一回。


    所以不管是老礦工還是礦區管理層,有事沒事就喜歡賭兩把。


    不過他們的賭注一般不大。


    “你想怎麽賭?”何垚問道。


    漢子沒著急開口,觀察了何垚好一會兒。像是在判斷他的屬性。


    何垚也不著急,知道他肯定有什麽醞釀已久的打算,這會兒想從自己身上實現。


    而自己對他的價值,何垚大致也能猜出來。


    果然,漢子最後說道:“要是我輸了,悉聽尊便;要是我贏了……還希望兄弟能為我在喬治小礦主麵前美言幾句。”


    何垚好奇的問道:“既然你覺得覺敏礦業摻和進來的可能性不大。其他中小型礦業公司接盤,就是你前麵預計的局麵。何必還多此一舉?”


    漢子說道:“到我這個歲數,上有老下有小。得為了以後長遠的生計多做些打算。現在還能幹得動,黃金壯勞力。等再過些年歲數上去了,經驗再豐富也沒礦場願意收了。所以不管怎麽樣,還得主動出擊。”


    跟他短暫聊了這麽一會兒,又讓何垚對他刮目相看。


    這些在國內很正常的思維模式,放在緬國這種地方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所以他點點頭表示理解,“美言幾句沒問題,至於起不起作用我可不能保證。而且,喬治小礦主家的公司目前也很麻煩。你要是押錯了寶,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漢子笑起來,“兄弟,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相信喬治小礦主家一定能化險為夷。要不……咱們再打一個賭?”


    何垚連忙擺手。


    這要是被喬治知道了那還得了。


    “兄弟肯幫忙就行。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要是成了,以後咱們共事見麵的時間就多了。我請你喝酒!”漢子嘿嘿笑著說道。


    他甚至沒有追問何垚如果他輸了要付出什麽代價。


    似乎認定自己穩贏。


    緬國人大多實心眼。你答應了他就信。


    “時候不早了,今天也嚇夠嗆吧?早點休息,明天還不知道要發生些啥……”


    漢子一邊說一邊重新躺回床上。


    這次他把外衣跟鞋襪都脫了。那味兒很上頭。


    但比起美美睡一覺的誘惑,何垚覺得勉強還能克服。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口問道:“你在礦上平常具體負責什麽內容?”


    漢子聞言,立刻從床上坐起來。拿出麵試的正經程度,認認真真說道:“我負責的內容很雜。套用現在一句話,就是我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上到尋脈定位、下到狗撕貓咬,都算在我的職責範圍。”


    那這個崗位跨度還真不小。


    何垚又問道:“咱們礦上也有黑礦工?”


    漢子一愣,“哪個礦上沒有?地下作業本來就麵臨很多未知的危險。現在政.府都講究臉麵。死傷人數一多,容易限製開采甚至封礦。那些危險作業都交給這些黑礦工衝鋒陷陣。真遇到什麽不測,又不在傷亡名單裏……哎,你們礦上不也有嗎?怎麽突然問這個?”


    何垚含糊說道:“喬治小礦主似乎對這些人另有安排。剛才正好想起來,就順嘴一問。”


    漢子也不疑有他,點點頭,“畢竟是小礦主,不當家不知柴油鹽貴。政.府那都是巧立名目變相的索要錢財。限製開采跟封礦,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給錢唄。所以比起來,還是這些黑礦工更有性價比。”


    何垚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心裏挺不是滋味。


    活生生的人在他們看來跟牲口沒什麽區別。


    “行了,真得睡了。還得認真站好最後一班崗。這段時間礦上迎來送往的人多,我也得好好表現。說不定就能入了哪個礦主、小礦主得眼呢。”


    漢子重新倒回床上,後麵還咕噥了幾句什麽。


    何垚沒聽清也沒追問。


    和衣躺到床上,腦子裏琢磨著剛才漢子說的話。


    外麵和尚們的誦經聲像某種聽不懂的梵音。


    有點擾人又有點好聽。


    哪一行都不容易。


    也許那些叫得出名字的高僧大能,也都是在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青燈古佛的寂寥生活中,得到升華的吧。


    何垚不知什麽時候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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