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看一眼隨意躺在碎裂竹亭當中,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眠的青龍道人,麵無表情地扯回半截濕噠噠,黏糊糊的袖子:


    “鶴道友請自重。”


    白鶴修為在她之上,又是青龍道人坐騎,打不得殺不得,南枝隻好試圖講理:


    “方才觀主也說,不過是道友間切磋比試,一時失手。


    弄髒了你的……毛,想來鶴道友也定然能理解一二。”


    況且這世上,哪有被打的人反擊,卻要賠銀子的道理。


    這白鶴似乎是凶慣了的,不依不饒拿長喙去啄南枝的手臂。


    可奈何後者體質足夠高,半天也不見血。


    “嘎啊嘎嘎嘎啊!”


    【錢錢錢錢錢錢!給我錢!】


    它長脖後羽毛炸起,不信自己在個築基前期的小修士手裏吃了虧,邊叫邊罵。


    一雙長腿來回踱步,瞧著像極了村口受驚過度的大鵝。


    南枝回憶起小時候被村中惡霸追趕的不好回憶,險些做出些不禮貌的舉動。


    比如拎著脖子提起來從屁股下麵摸公母什麽的。


    ——當然,南枝要是這麽做了,眼前這小心眼兒的白鶴八成會同她不死不休。


    “鶴叔,比試而已,何必大動肝火,南道友乃是南易南葉兄妹一奶同胞的親姐,你素來與他二人親近,便瞧在這番幹係上算了罷。


    況且師父睡了,我等便不要在此打攪他老人家了。”


    沈洛河十分熟練,收起扇子快步走過來,從袖子裏摸出幾塊成色上佳的美玉:


    “上好的瀏陽美玉,消消氣,大家彼此日後都是鎮妖司同僚,何必鬧得這麽僵。”


    白鶴雖然還有些不情願,但看一眼青龍道人,又聽見南家兄妹的名字,也曉得見好就收。


    但見其長喙一伸一縮,把幾塊玉石吞在口中,“咯嘣嘣”嚼蠶豆般咽下去,這才放二人離去。


    這竟然是隻喜歡吞吃金銀玉石的仙鶴!


    難怪西北路鎮妖觀窮困至此。


    罪魁之一找到了。


    南枝拿眼睛去看這白鶴,但見其吃飽便單腿立在原地,把腦袋埋在羽毛裏,好似在梳理翅膀。


    看似玩鬧,實則卻守著青龍道人寸步不離。


    瞧著倒是忠心。


    自出了山上竹亭的範圍,沈洛河呼吸才敢重了幾分,他轉頭對南枝解釋起來:


    “鶴叔今年四百歲有餘,乃是師母生前所契靈獸,才將從蛋裏孵出來小小一隻時,便跟著家師跟師母在外遊曆。


    自師母丹霞仙子仙逝,師父便對其多加寵溺,這才……往日在觀中,諸位師弟師妹也要稱一句‘鶴叔’的。”


    南枝頓時了然,又問起方才他提到南易南葉二人之事,沈洛河這才笑道:


    “你卻不知,半月前汴京大變,周遭城池屢屢有惡妖鬼魅作祟,觀中人手不夠,習劍便請了你妹妹,幫著做些文書的活計。


    鶴叔喜歡你家這對兄妹的緊,也不用長喙去啄,也不肯旁人靠近,便是有師弟師妹同令弟多說幾句話,都會被趕走。”


    “葉姐聰慧非常,原先便有考入鎮妖司的誌向,來年若是能考入鎮妖司,說不得還會與我做同僚。”


    南枝點點頭,心下卻是了然。


    原來那白鶴,乃是丹霞仙子留給青龍的遺物,難怪會被養成這般霸道性子。


    二十四路鎮妖司中,築基之人也不過百餘人,偏偏一頭白毛仙鶴叫丹藥靈物養著,竟硬生生堆出築基七層的修為來。


    “如此說來,鶴道友比這西北路諸多鎮妖使都要年長許多。”


    南枝聊天一樣,隨口提起:


    “坐騎便都是築基七層,不知觀主如今修為幾何……”


    “家師乃是神龍女皇年間,遊曆人間之時接手這座鎮妖觀的。


    而後皇朝更迭,宋替唐製,西北路鎮妖觀也一直都是聽調不聽宣,隻降妖魔,不問政事。”


    沈洛河猶豫一下。


    其實青龍道人的來曆,在鎮妖司裏其實並不是什麽秘密。


    他站定對著竹亭方向遙遙一拜,才又開口道:


    “家師百年前便已經是元嬰中期,如今實力,更是深不可測。”


    那如今不就有可能元嬰巔峰,甚至有望化神,稱得上是人間界最強戰力?


    青龍道人如果是鎮妖司內應……


    那她豈不是要築基打元嬰巔峰?


    南枝立刻頭腦風暴起來。


    須知金丹孕元嬰,丹破嬰成,隨便一位元嬰修士,壽元打底千年起步。


    若慧遠和尚在鎮妖司的同謀是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直接掀桌子不就成了?


    更何況元嬰之上即為化神,就算放在修真界,這等修為在小宗門裏,最次也得是個門內一等長老,與掌門同等待遇。


    青龍道人與慧遠合謀,他能得到什麽?


    退一萬步講,若他真是慧遠同謀,何不在自己踏入鎮妖司時,直接斬殺自己?


    至於巫屍下落,隻需殺了她後搜魂煉屍,或是以家人逼迫,何愁尋不到那件邪寶的下落?


    方才白鶴試探,青龍完全可以直接殺了南枝。


    若真是同謀,又何必在她麵前演戲?


    難不成還能是為了取信她一個築基二層的修士不成?


    倒是半月前,遁走修真界的墨成懷嫌疑更大一些。


    南枝忍不住有些頭疼。


    隻覺最近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背後,似乎隱隱約約有根被她忽略了的線。


    撲朔迷離。


    ……


    ……


    時隔多月,南枝總算又見到了陳金桂同南大莊那令人心安的臉。


    鎮妖司中也有凡人做工,沈洛河怕南家人不習慣,便單獨尋了個帶柿子樹的院落安置幾人。


    南枝自雲頭落下的時候,陳金桂正站在院子裏曬被麵兒,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叮囑南大莊:


    “被子抖軟些,易哥兒腿還傷著,睡得軟和些,他晚上也能少受些罪。”


    “近日觀中走動的人越來越少,一到晚上空蕩蕩的,倒還比荒山野廟嚇人些……


    葉姐兒如今替仙長做事,雖不怕觀中有什麽強人匪盜,可畢竟還小,經不得嚇。


    你每日送飯勤快些,晚上寧願在文書樓前多等一會兒,也別叫她一個回來。”


    “哎,前兩日道童從城鎮裏采買的豬肉,到底是比不得咱們自家宰殺的新鮮大肥豬,吃起來柴牙。”


    “走得匆忙,家裏灶上兩條臘肉都忘了取,倒是便宜了小賊跟耗子。”


    “哎,一去就是三月,眼看著都要入秋了,枝姐兒怎得還不回來,也不曉得我從前給她做的毛套子,毛褥子大不大。”


    “那孩子自小就沒離過家,從小拴在我腳邊上,一點一點拉扯大的,前頭來了封信,也說的含含糊糊,隻說在汴京查案。”


    “哎!也不知道升官沒,升了幾品,以後能不能換個大宅子住。”


    說了半晌,陳金桂見自己嘴都渴了,南大莊也隻偶爾“嗯嗯”“啊啊”幾句回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個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笨貨,老娘當初怎麽就迷了心竅看上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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