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一晚便要黃金十兩,這還不貴?


    南枝聽後忍不住暗暗咂舌。


    須知千文為一貫,十貫才得一金,尋常人家過活,一年的吃喝嚼用也花不掉。


    在這鬼佛寺住上一晚的錢,足夠在汴京最繁華的酒樓裏住上十天半個月,每日山珍海味,鮑魚參翅吃著都不帶重樣的。


    “寺裏也可用旁的東西支付房錢,財運、壽數、修為、陰德,咱們這兒打開門來做生意,就算是貴客您把自己腦袋切下來抵在這兒,小僧也是收的。”


    那慧遠和尚抬了抬燈籠,幽幽綠色鬼火映著那張慘白慘白的臉,愈發顯得驚悚:


    “自然,若是客人不願住下,我等也不會強求,隻是見貴客似是頭一回入這陰陽路,還是謹慎些好,免得不明不白丟了性命。”


    難道這寺裏還有什麽玄機?


    怎麽聽這和尚意思,不住在寺廟裏,恐有性命之憂?


    南枝暗自揣度,可臉上卻並未露出破綻,隻隨意道:


    “我卻是個不挑的,隻要住的地方幹淨些便好,隻是我欲與友人抵足而眠,又厭煩熱鬧,便勞煩大師替我們尋個清靜些的庵房。”


    她說完這話,那慧遠臉上立時掛了笑:


    “小僧便說麽,憑貴客這樣的身家財力,痛痛快快住上幾晚,又怎麽會不舍得?


    咱們這寺裏有專人服侍,盥洗掃灑,晨昏定食,都有專門的小鬼送上門。


    若是貴客吃不慣這陰間飯,也可隨意使喚廟中小侍,叫他們去陽間買了回來享用。


    隻是一點,寺中規矩乏多,隻不許鬥毆打架便是頂頂重要的,還望貴客謹記,二位貴客,隨小僧這邊來。”


    南枝把徐紫往肩頭上扛了扛,大步流星跟著這慧遠過了一道拱門,繞過半片鬼氣森森的竹林,便見著一處石壁。


    不知是什麽原因,這鬼佛寺裏處處都叫青灰色的迷霧遮蓋。


    行走其中,若是不打著燈籠,隻怕走幾步就會被這詭異的霧氣迷惑失了方向。


    “這便是二位的住所了。”


    那慧遠把兩人領到一間庵房跟前,又把手裏燈籠掛在門前,才雙手合十,念了一句:


    “陰陽路上無黑白,晝夜不明,明暗不分,故而每隔兩個時辰,寺內便有撞鍾的師兄敲鍾提醒。


    寺裏魚龍混雜,貴客若要外出,也切記隨身帶著這盞燈籠,若遇上什麽不講理的昏頭蟲,有本寺僧人瞧見這燈籠,也會替客人解圍。”


    南枝點點頭謝過對方,目送著對方漸漸走遠,身形消失在迷霧之中,才轉身推門而入:


    但見這房裏陳設簡單,隻一張紫木床榻,一張方桌,床榻上的簾子是最素的紗幔,半點花紋也無。


    床上連鋪蓋也不見一條,隻兩個軟塌塌的蒲草蒲團放在上頭,桌子上茶杯是粗瓷的,茶壺還缺了個口,瞧著實在有些“簡樸”。


    盡管地麵桌麵都不見灰塵,掃灑的幹淨,可南枝仍有種被套路了錯覺。


    這就是住上一晚便要花費百兩黃金的房間?


    虧得那大和尚還一口一個“貴客”,一口一個“小僧”,麵上瞧著溫和,可誰知內裏卻是個十成十的奸商!


    眼看徐紫還在睡,南枝隻好脫了外衣墊在床上,好方便她躺上去。


    可還不等南枝鬆手,就看懷裏人忽然睜著雙眼,笑嘻嘻道:


    “那慧遠和尚好生眼尖,我趴在你身上裝睡,他卻能一眼認出我,還故意刁難咱們,安排這樣簡陋的屋舍給咱們住。”


    “你認得那和尚?”


    南枝鬆了手,徐紫“噗通”一下落在床上,她卻也不惱,隻側著頭抱怨起來:


    “鎮妖司不少人都認得這和尚,平日裏我們要與妖鬼陰差打交道,少不得要常走陰陽路,這鬼佛寺就在陰陽路上,我也與他打過幾回交道。


    你別看這和尚瞧著麵善,實際卻是個小心眼兒的錢串子,之前咱們鎮妖司不小心開罪過他,他卻能記仇到現在!


    今兒若非你掏了銀子,隻怕他能把咱們領到鬼門關裏喂血羅刹哩!”


    “所以我這算是被你牽連了?既然咱們是喬裝調查,為什麽方才你不攔我進這鬼佛寺?


    這慧遠和尚認出咱們的身份,難道不會告訴旁人麽?”


    南枝走到桌邊,提起茶壺晃了晃,不出意外地發現裏頭果然是空的:


    “方才我與這和尚交談,聽他那些話的意思,這鬼佛寺裏仿佛有些蹊蹺。”


    “你不曉得,這鬼佛寺咱們是願意住也得住,不願意住也得住。”


    徐紫翻個身,捉了腰間的紫金鈴鐺晃著玩,仿佛有意嚇唬南枝:


    “你來的時候可瞧見這一路上的霧氣了麽?那可不是尋常迷霧,乃是‘心霧’。


    須知陰陽路可不單單隻牽連陽間、陰間二地,此路非陰非陽,晝夜不辯,更是變幻莫測。


    興許上一刻它還在天涯海角,下一刻便身處九幽,你眨眨眼,它就到了極北苦寒之地。


    身處其中,若是一個不小心,便極有可能迷了方向,跌落黃泉,直墮忘川。


    那忘川裏有八百裏削骨罡風,能把人骨頭磨得幹幹淨淨,又有十方絕境沙場,落進去靈力便會叫吸的幹幹淨淨。


    還有那生在忘川底,凶煞至極的血海羅刹一族,它們生來汙穢,是罪孽和惡業的大妖魔,最喜食人血肉,吞噬生靈魂魄。


    便是仙人落進去,都隻能落得個身死道消,魂飛魄散的下場。”


    南枝聽到這忙往窗外看,果然那通向鬼佛寺的大路果然發生了變化:


    朦朦朧朧霧氣之間,無頭佛像周身,卻是一片看不真切的冰川雪原。


    白雪皚皚,茫茫曠野,呼吸間仿佛還能聞到冰雪之意。


    可隨著她目光落下,那些風景又隱匿在灰色霧氣當中消失不見,複而變成一望無際的黑暗。


    “也就是說,陰陽路變幻莫測,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隻有這鬼佛寺一成不變。”


    南枝若有所思道:


    “原來這百兩黃金,買的卻不是住處,而是留在這陰陽路,前往鬼市的入場券。”


    若說陰陽路是波濤洶湧,暗流湧動的深海,那鬼佛寺便是這茫茫大海上,唯一可以暫時歇足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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