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包拯得了卷宗和南枝代寫的狀子,又聽得展昭所言,果然震怒,道大宋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喪心病狂,罔顧人倫的冤案。


    故而他忙請陰差夜裏提了那王富貴的鬼魂上來,在開封府衙門裏審起了死鬼。


    隻見平日亮堂無比的前堂此刻陰風陣陣,頂上綠光衝天,鬼霧彌漫,堂內桌上、案前,沁了一層又一層的水汽,摸上去冰冷透骨。


    有兩個腳不沾地的鬼差提著黑漆漆的鎖魂鏈,拘著王富貴的死魂上了大堂。


    王富貴瞧著狼狽至極,身無片縷,麵黃肌瘦,臉上肉似乎削下去一半,隻剩下貼著骨頭的一層皮,身上傷痕累累,鞭痕深刻入骨。


    猛然回到陽間,他還有些迷蒙,踉踉蹌蹌走在鬼差前頭,稍慢一步,便立刻有殺威棒伺候——


    那鬼差手中殺威棒,可不是普通物事,是用黃泉路上小椿樹樹幹所製。


    一棒打下去,保管疼入骨髓,兩棒打下去,鬼魂皮開肉綻,三棒打下去,莫說是再凶惡的大鬼,也隻有抱頭鼠竄,魂體消散的份。


    活人見鬼,於身體無益,故而包拯屏退左右,隻留了展昭同公孫策一同旁聽。


    兩個鬼差見堂中另有活人,便遠遠站著不近前,隻對包拯遙遙拱了拱手,意思犯人已經帶到。


    “啪!!”


    包拯一拍驚堂木,圓眼怒睜,額前殘月隱隱生光:


    “堂下可是定遠人士王富貴魂魄?!本府乃開封府府尹包拯,接了那曲家告你的狀子!


    你在陽間做下的惡事發了,還不速速將你昔年如何暗害曲家,謀奪他人家私之事細細招來!”


    在地府受刑多日的王富貴見了包拯,又瞧著懸在腦袋上的殺威棒,再不願受罪,自是老老實實趴在地上認了罪。


    不止如此,他還供出一位當年同謀。


    卻原來,昔年王富貴買的主審官,正是他那位兒女親家馬延年。


    這馬延年與王富貴沆瀣一氣,明麵上把曲家家產沒入公庫,賠付那十三家苦主。


    其實倆人私下裏,各自五五分賬,把個曲家剝皮抽筋,敲骨吸髓,吞了個幹幹淨淨。


    王富貴得了財產秘方,等風頭一過,便又做起了釀酒的生意。


    馬延年則拿了這筆巨款,一路捐官賄賂,得了數十年的亨通官運,奈何他才幹有限,數年鑽營也隻坐了個不大不小的軍政通事。


    反倒是他一表三千裏的娘家侄兒齊鳴遠,武人出身,深得上官看重,年紀輕輕便做了西北路軍政司的昭武校尉。


    王富貴也不知這齊鳴遠平步青雲,是否也是沾了曲家那筆銀子的光。


    後來那馬延年自覺捏了王富貴的把柄,又眼饞王家家私,便仗著那齊鳴遠的威風把女兒嫁到王家。


    王富貴深知馬無延貪婪,憂心自家再落得個曲家下場,便有心提防兒媳,不曾將真正“神仙釀”秘方告知。


    可誰知報應竟來得這樣快,他不等瞧見王家有後,便被報仇的綰娘挖了心肝。


    “大人,青天大人,我王富貴罪該萬死,可那鎮妖使幫著厲鬼害我,卻是為真。


    不然小的家中自有灶王爺、門神庇佑,缸中又有所求符紙鎮壓,幾十年都不曾出過茬子,如何偏偏那一日,便叫我遭了殃?


    分明是那鎮妖使以公謀私,在其位不謀其政,私自放了妖鬼入我宅中啊!”


    說到這裏,王富貴麵上兒生出幾分悔意,隨即恨恨不平道:


    “我該死,可那鎮妖使便無錯麽?我還贈她金銀珠寶,古籍字畫,她卻如此對我!


    大人,她收了我的銀子,卻幫著惡鬼害了我的性命,實在罪該萬死啊!”


    王富貴心中已有悔意,隻是他卻並非後悔謀奪曲家家私,而是懊惱當初事情做的不夠絕,不該心軟留綰娘一命。


    ——若是聽了旁人的話,毀了綰娘屍骨,叫她屍骨無存,魂飛魄散,又如何還有如今之事?


    王富貴如此理直氣壯,卻叫展昭同公孫策同時麵露憎惡,恨不得立刻將此人真麵目昭告天下。


    “啪!!”


    驚堂木落下,包拯大喝一聲,目如閃電:


    “大膽!你這廝,居然膽敢在本府麵前扯謊狡辯,眼下本府問的是你暗害曲家之事,與其他人有什麽相幹?


    若真有人徇私枉法,本府自會查明,豈容你在此咆哮公堂,隨意攀汙他人?


    來人呐!此人咆哮公堂,目無王法,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再容本府審問!”


    話音剛落,堂內其他兩個活人麵麵相覷。


    展昭:“……”


    打誰?鬼?誰打鬼?我?打鬼?二十大板?


    公孫策:“……”


    大人,您還記得學生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麽?


    包拯略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可那令簽已擲,卻不能叫他自己撿回來。


    恰是時,見那遠遠候在外頭的兩個陰差顛顛得了令,立馬飄進大堂,摁了王富貴的魂魄在長凳上,舉起殺威棒,不由分說就打:


    “啪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


    這也是三人頭一次見著地府酷吏動刑,但見一棍一棍下去,王富貴疼得一激靈,整個人不受控製蜷縮成蝦米樣兒,卻又被拉直了打。


    如此反反複複,二十棍下來,堂下魂魄眼瞧著就要消散,魂飛魄散,胳膊腿漫天飛舞,碎落一地。


    那陰差忙忙拿了鎖魂鏈把散落一地的殘魂卷吧卷吧拚在一起,勉強湊出個人模樣,又諂媚地送回堂前。


    ——若非此時此景,決計不適合與外人道,展昭幾乎要歎出一聲氣來。


    上下逢迎,如此看來,除去刑罰一事,陰間的府衙似乎與陽間並無太大區別。


    這番刑罰之下,王富貴勉強還能口吐人言,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做下惡事一一道來。


    說他當初切下綰娘頭顱,雖是臨時起意,可後來以符紙鎮壓酒蟲,卻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是個邋裏邋遢的老道士,平素裏跟個乞兒沒什麽兩樣,就是他教我,每月初一十五,往那缸裏倒入美酒,清水,供養酒蟲。


    也是他教我,在家裏畫上灶王爺神像,又請來神荼鬱壘二位門神畫像,以此抵擋鬼物入門。


    他還叫我多做善事,多施舍窮苦人家,多多積攢陰鈔陰德,就算日後魂歸地府,也能賄賂鬼差逃避刑罰……”


    說到這,王富貴便又挨了一棍,整條魂蕩悠悠陷入地下,消失不見。


    那兩個陰差也匆匆離去,再不肯冒頭。


    “如此驚天大案,本府定然要奏請官家,叫聖人做主,還曲家一個清白,還苦主一個公道:”


    包拯隻聽得怒發衝冠,忙喚展昭:


    “展護衛!那馬延年作惡多端,官商勾結,謀奪曲家家產,為官不仁,為父不慈,上不忠朝廷,下不忠百姓,如此不忠不仁之徒,合該依律問斬!


    本府命你速速離京,一路快馬加鞭,持本府令,將馬延年提來京城問罪,至於齊鳴遠、王辰、王管事一幹人等,容本府審明馬延年,再做處置!”


    展昭忙得了令,速速夜奔而去,臨行前,他隻來得及叫人往鎮妖司送去一封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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