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南枝,她趁亂叫破那道人的障眼法,眼睜睜看著那道人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叫人圍起來揍了一頓後,便馬不停蹄去尋前往東京府的船隻。


    ——當眾破人法術,就算她尚且不懂修士之間的規矩,也曉得兩人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若是大度些的,日後見麵理論一番也就罷了。


    若是撞上那小肚雞腸的修士,隻怕今日這一遭後,便要與她不死不休了。


    南枝怎麽看也不覺得那道人是個心慈手軟,良善和平的主。


    畢竟,她眼下最要緊的事是送綰娘去開封府衙,沒工夫跟這道人糾纏。


    好在租船的沒出什麽岔子,當天下午南枝就尋到了一艘要前往東京府的貨船。


    船主人是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人和善,也熱心,聽說南枝身上銀子不夠,便把客人不住的房間讓與她。


    “南娘子,我這船原本是拉貨使的,能住人的房間也沒幾處,實在有些簡陋。


    你若是不嫌棄,就住下來,銀錢什麽的,便就隻算你船費的一半,你看如何?”


    船主人領南枝進了船上一處房間,給她看房間裏的設施:


    “不知怎的,今年去汴京(東京府)的人多的啊,跟那江上鯉魚似的,就連我這船上的幾間房,也早早叫人賃了去。


    老漢同你說實話,若非原本定下這屋子的客人還趕不到,我也不好便宜租與你。”


    南枝自然不會嫌棄,反倒感慨她的倒黴debuff這次居然沒生效。


    因著定好明日開船,故而南枝在壽州買了些新鮮瓜果蔬菜,囤了些幹糧,便就早早回船上休息。


    在船上行走,跟走在陸地上完全是兩種感覺。


    好在南枝雖然覺得船身隨水麵晃蕩,有些懸浮的錯覺,但卻並沒有暈船。


    反倒是王家主仆,從上船便一直吐到現在,便是船主人提供的灌酸漿子這等偏方也不好使。


    兩人虛弱的隻能躺在房間裏,移動半步就好似要了命,不住地往外噴酸水。


    這倒讓南枝省了不少事。


    ——雖然她仍有些擔心這兩個人能不能活著挺到東京府就是了。


    平安登船,綰娘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從油紙傘裏探出半個腦袋跟南枝搭話:


    “枝姐兒,你可買了酒麽?”


    綰娘雖然是積年老鬼,不懼怕陽光,但作為鬼,天生就對陽光不喜。


    加之船上魚龍混跡,人多眼雜,南枝也不好跟船家解釋,故而隻能暫時委屈綰娘藏身於傘,等到了目的地再現身。


    “買了買了,雖然不是什麽好酒,但那沽酒的娘子跟我說,這酒喚作‘百日春’,隻有壽州城才喝得到。”


    南枝取出一壇酒,又從包袱裏取出綰娘的頭骨,整個兒泡在壇子裏。


    船艙狹窄,房間也小的可憐,除去一張床,便隻有張對著窗戶的木桌。


    幹涸多日的酒蟲忽然聞到酒香,迫不及待地扭動身軀,操縱著發蟲一點一點汲取壇中酒液。


    不多時,一壇美酒便就被酒蟲喝了個精光,綰娘素來灰敗的死人臉上也多了幾分坨紅。


    她重重伸個懶腰,飄過去用手指逗弄壇子裏的酒蟲:


    “嗯……確實是好酒,倒不像是用甜蜜整出來的,味兒清冽爽快,還帶點竹子的香氣。


    應當是把酒糟埋入竹根,再取陳年雨水蒸煮,但酒曲製的不好,難免帶了股土腥味。”


    “少喝些,我就買了這一壇,別喝醉了控製不住,跑去甲板上現行嚇到旁人。”


    南枝掐訣念咒,招來一捧清水,把那骷髏泡在裏頭:


    “我真分不清,到底是這蟲子有酒癮,還是你有酒癮,三日不喝酒便跟有螞蟻在骨頭上爬似的。”


    “我生前便千杯不醉,這點子酒,還不夠我解渴吃的。”


    綰娘沒骨頭似的趴在南枝肩頭,悲切道:


    “我從前總想著,以後要編纂一本《酒經》,把這世間美酒皆記錄在冊。


    可惜那冊子才將將開了個頭,我就成了吊死鬼,如今想喝酒,也隻能靠這小蟲嚐上一嚐。


    嚶嚶嚶……”


    美人掩麵,如泣如訴。


    “那有什麽礙事的,重新再編寫一本不就好了。”


    南枝抿抿唇,自覺失言,又掏出來一壇酒擺在桌上:


    “王富貴能偷去酒蟲,卻偷不去你腦中才華,數十年過去,他隻會釀製一種酒就瞧得出來。


    等此間事了,你大可帶著這條酒蟲繼續品嚐天下美酒——”


    話沒說完,就見綰娘一改哀容,臉上掛著抹得逞的笑:


    “嘻嘻嘻嘻,枝姐兒果然還藏了酒!酒中仙,快喝快喝!”


    酒蟲從酒裏浮上來,伸出發蟲纏在綰娘指尖,胖嘟嘟的蟲臉上,竟然能看出幾分討好。


    南枝:“……”


    你還給隻蟲子起了名?


    為了騙酒喝連裝哭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把她的感動還回來啊混蛋!


    交友不慎!


    一定是她交友不慎!


    ……


    ……


    是夜,坊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碼頭邊上依舊熱鬧得如同白日。


    夥夫喊號子的聲音,商販的叫賣聲,轎夫高升討價還價的聲音,來往送行人叮囑聲,船隻開出碼頭的劃水聲交織在一起,讓人忽略了藏在黑暗裏的人。


    “‘今兒個我小尼姑芳心動,見著他生的俊俏,急急拋下手中錦帕,低喚三聲小郎君憐惜奴’……”


    綠衣道人趕著牲畜,哼著小曲,自小巷子裏穿行而過。


    白日裏吃了梨的人家,此時皆是門戶大開,從裏頭走出男男女女,目光呆滯,跟在這道人身後。


    “一雙,兩雙,三雙……九雙,十雙,且夠了,且夠了。”


    這道人眉開眼笑,掏出隻葫蘆喝下一大口水,盡數噴在這些人麵上。


    也不知他使了什麽邪術,被噴到的人趴伏在地上,四肢變作四隻蹄子,腦袋變作羊頭,身上的衣服化作厚實綿軟的羊毛——


    隻是幾個呼吸,被攝住的人就都化作口不能言的牲畜,呆愣愣跟在這道人身後。


    “好寶貝,好寶貝。”


    道人心滿意足拍拍手裏的小葫蘆,又從袖子裏扯出個大刺蝟來帶路:


    “正事辦得了,這下看道爺怎麽收拾那作怪的小娘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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