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


    第二日天亮,雨仍下個不停,腳店大門敞開,濕漉漉的水汽從外頭一直熏到屋子裏頭去,沒得叫人難受。


    住店的客人被大雨打亂了行程,三三兩兩坐在大堂,不住的高聲抱怨:


    “這雨來得邪性,從昨兒晚上開始落雨,一直到今早還不停歇,當真是古怪。”


    “誰說不是呢!我在這路上跑了這麽些年,就沒見過這麽大的雨,又急又快,還電閃雷鳴,駭人得很!”


    “哎,原本拉著一車梨子,想連夜進城去賣。誰想到突然下起了大雨,叫困在這腳店裏。”


    “謔!那你可真舍得,這腳店住一晚可就三五十文,比城裏客棧都貴上不少。”


    “俺哪裏舍得喲!還不是這家有個小夥計,心腸好,收了俺一筐梨,叫俺在下房裏頭窩一宿。


    俺就等著這雨停了,正好進城賣梨去呢!”


    “我也急啊!前幾日我去鄉下收租,原本昨天要進城,誰知道被困在這腳店裏。他娘的皮,真是晦氣。”


    南枝把油紙傘帶在身上,才轉身關了房門,順著樓梯走到大廳裏。


    廳裏幾張桌子都坐了人,一瞧見從樓上下來個膀大腰圓的黑麵姑娘,都齊齊噤聲。


    有那好事者,還瞪圓了眼睛,指著南枝的背影比劃指點,時不時發出一聲怪笑。


    南枝心情好的不得了,也不在意,隻在櫃台叫那夥計:


    “夥計,來三碗羊肉爛糊麵,再撿幾個爽口小菜,一壺酒送上來,莫要拿幹肉和狐狸肉糊弄我,那東西吃著腥臊。”


    ——從前南大莊就同她講過,有些偏僻小店,就喜歡拿狐狸肉衝羊肉賣,蛇肉混著黃鱔肉賣。


    一般客人吃不出來,就算發現了,也不敢跟店家爭辯,就怕遇上那起子謀財害命的黑店。


    昨天給眾人引路的夥計年歲也不大,長得老氣橫秋,人卻很幹練。


    “好嘞!這位娘子放心,咱們腳店,日日都有山上新鮮的野物送下來,保管沒那糟心的爛事!”


    夥計見南枝喜笑顏開,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心下還有些納悶:


    “小娘子,昨日見你們神色匆忙,應當是在趕路。為何今日大雨不停,旁人都愁得直揪頭發,你卻還笑得出來?”


    南枝當然要笑。


    她不止笑,還要大聲笑,放肆笑,開懷的笑。


    換做從前,她還會糾結這個世界的真假,擔心自己做出的選擇,給這個世界帶來蝴蝶效應。


    現在?


    她都疊滿金手指最強外掛了,至於畏畏縮縮嗎?


    大女子豈可久居人下,鬱鬱寡歡,謹小慎微?


    來不及解釋。


    現在的她,是南·第四天災·無限複活·放肆浪誰也栓不住·枝的最強形態!


    下雨?


    下雨算什麽。


    能攔住她這顆蠢蠢欲動無法無天想出去浪的心嗎?


    抱歉,還真能。


    好在南枝還沒被初到遊戲世界的興奮衝昏頭腦。


    她終於想起來,王家主仆還餓著肚子。


    “夥計,再來兩碗素麵,對,就白水煮一遍,煮熟就行,給我家那倆仆人送上去。”


    南枝停頓一下,盤算一下兜裏的銀子,異常認真地問夥計:


    “要不然,你給他倆來一碗麵算了,煮的爛爛的,多加些麵湯,隻要能吃飽肚子就成。


    這樣——能不能算我便宜些?”


    “這,這哪成啊?素麵三文一碗,真不算貴。


    再說了,莫說一碗麵不夠兩個人分,這素麵本就沒滋沒味還沒油水,吃進肚裏,很快就又餓了。


    小娘子,便是有錢人家,也沒有這麽作賤下人的道理哇。”


    這夥計目瞪口呆,顯然沒見過南枝這番操作,眼神還不住往桌子上瞅:


    叫兩個漢子合吃一碗麵,您一個兒就吃三碗,還是羊肉爛糊麵!


    三碗!


    呸!


    什麽狗財主家的黑心肝兒姑娘。


    南枝自然察覺到了店小二眼裏的嫌棄,以及大廳眾人眼裏,似有若無的鄙夷。


    但她依舊厚著臉皮,給兩人點了兩碗素麵。


    ——這倆人,趴在曲家身上享了那麽多年死人福,現如今吃吃苦,也算是報應。


    況且銀子剩的不多,每一文錢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今年才十八歲,正是在長身體的大好階段,能餓著嗎?


    光吃麵總覺得口幹,喝點小酒,配些爽口的小菜,也很應該吧!


    南枝相當理直氣壯。


    ……


    雨天路滑,沒人肯冒著車仰馬翻的風險上路。


    大堂裏的客人閑來無事,湊在一起談天說地。


    西麵靠窗,坐了個賣梨的郎君,正跟同桌應是牙人的男人說話。


    桌子底下,放著筐水靈靈,金燦燦的大黃梨。


    東麵靠樓梯的桌子旁,坐了個扛著板凳,正磨剪刀的匠人,他腳下筐子裏,裝著的都是些磨刀石、木頭把兒什麽的。


    門前那一桌,坐了對父子,瞧著像是街上耍把戲賣藝,常年在外頭跑江湖的。


    門口外頭,還靠著個衣裳破爛,抱著酒葫蘆睡覺的邋遢花子,咕咕噥噥也不知是不是在說夢話。


    最吸引南枝的,卻是西邊窗戶旁邊,獨身一人坐在角落裏的女尼。


    那女尼瞧著上了年歲,約莫五十有餘,麵容慈和,眼神溫善,身上布袍縫了又補,肩膀、手肘的地方微微泛白。


    她方才叫了一碗素麵,正慢吞吞的吃著,每一口都很有耐心,每一口都十分珍視。


    仿佛她正吃的,不是沒滋味的素麵,而是什麽珍饈美味。


    吃罷,女尼端起碗,將麵湯也喝了個精光,才又往碗裏倒一點茶水,就著張炊餅,把碗底剩飯吃光。


    她全程專心致誌,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南枝的打量。


    或者說,注意到了,但她並不覺得被冒犯。


    見南枝看得出神,那女尼也不生氣,隻對她雙手合十,微微一笑,十分親切和藹的模樣:


    “小施主,有禮了。”


    “大師有禮。”


    南枝全無被人抓包的尷尬,反而學著對方的模樣回禮,才自然而然收回視線:


    “方才見大師吃的香甜,我的胃口不自覺都變好了許多,多有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無妨。”


    女尼微微一笑,眼裏莫名透出幾分欣賞:


    “你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心性,很好,很好。”


    【???:???】


    名字未知,等級也是未知。


    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個解釋:


    對方修為遠在南枝之上。


    前輩中的前輩啊。


    南枝不自覺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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