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跟王家,也勉強算得上有過過節。


    前段時間虎倀食人,衙役被圍困在文山上,好幾人親眼見到,南易同王富貴親侄周大郎起了齟齬。


    周大郎口裏花花,惹得南易不快,痛痛快快將這廝捶了一拳,連門牙都掉了兩顆。


    後來,他慘死虎口,稀裏糊塗成了倀鬼之一,又被南枝順手消滅。


    王富貴是周大郎的親娘舅。


    周大郎死了,王家不可能不去查當天在文山發生了何事,怎麽就隻單單死了個周大郎。


    市井裏頭,有那好事之人,私下裏編排,說南枝當日救人,是存了私心的。


    盡管說這話的人隻是少數,可架不住有心人真聽了進去。


    ——所以這王郎君才有此一說,道南枝算是欠了他們家一條命。


    “說這話的人純屬放屁。”


    南枝神情嚴肅,扶著下巴,一本正經地罵人:


    “我問了旁人,周大郎那蠢物,是自己作死。


    深更半夜,在山裏見著個美貌婦人,不但沒有半點懷疑對方身份,他還主動脫去身上官服、官刀……


    這跟把自己洗幹淨了跳進鍋裏煮熟,送上門給老虎吃有什麽分別?


    況且,我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能救救,不能救管他去死。


    他貪生怕死,當了妖虎的倀鬼,哄騙昔日同僚去送死,這樣的人……


    我隻燒了他的屍骨,送他去死,沒叫他魂飛魄散,不入輪回,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說到這,南枝頓了頓,兩手指節被捏的“咯嘣”作響:


    “王家父子竟然敢把周大郎的死算在我身上,還盤算著要拿權勢壓我,要找人砸我家的豬肉鋪子?


    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怎麽會覺得,我有輕易殺死他們的力量,卻會向權勢妥協?


    怎麽,有錢有權的人是比別人多顆腦袋,還是多條命麽?”


    開玩笑,她都修仙了,你還告訴我要敬畏權勢?


    鬧呢?


    這修的哪門子仙?


    如果換做旁人,驟然加入鎮妖司,或許眼下行事還會束手束腳,聽到王家父子之間的談話,也會心生忌憚。


    但南枝有什麽好怕的?


    對她來說,這裏隻是一場遊戲,就算把全服的npc殺個幹淨,對現實也不會造成半點影響。


    ——當然,考慮到遊戲後續可玩性,以及各方好感度乃至隱藏成就,南枝不會這麽做就是了。


    但她現在麵對的,是一對對她,還有對南家圖謀不軌的惡人父子。


    殺起來,甚至不會有半點負擔。


    “你之前讓我答應你一個要求,就是殺了王家父子?”


    南枝興致勃勃地同身前鬼建議:


    “好說,你現在發布任務,我抓緊時間,回去把這倆貨砍死。


    不行,砍死太血腥,要不然下毒?也不行,太難看……


    哎對了!我之前瞧我爹殺豬放血,他就是先從豬脖子上割開一刀,然後慢慢兒放幹淨豬血。


    雖說如此,豬會慢慢流幹血而死,可這樣殺出來的豬肉,腥臊味不重。


    實在不行,我給王家父子也各自來上一刀,這樣,你好,我也好,你覺得怎麽樣?”


    她對麵,綰娘身著麻布孝服,輕飄飄坐在井旁,一雙眼睛幽幽盯著她:


    “……枝姐兒這話,竟叫人分辨不出,咱們兩個,究竟誰才是取人性命的惡鬼了。”


    夜裏的城隍廟空空蕩蕩,整個後院安靜的,隻能聽見夜貓子叫。


    老廟祝早已睡去,屋內漆黑一片,隻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翻身和咳嗽的聲音。


    綰娘正坐在那口相傳保佑男女姻緣的井旁,手裏捉著具白骨,一下,一下梳著披散的長發。


    她臉色灰青,膚質好似上了一層厚重的粉,可細細一瞧,又覺著她全身肌膚都透著紙人一樣的白。


    綰娘是縊死的,故而口中長舌一直垂在胸前,收不回去,乍一看,別人隻會以為是條別在心口的血紅巾子。


    深夜破敗神廟,水井旁,還坐著長舌孝衣女鬼,不緊不慢地梳著頭發。


    若是有人不幸路過,瞧見這一幕,隻怕是要嚇瘋了去。


    南枝眨眨眼,表情純良:


    “咳咳,我不是瞧著方才氣氛太過嚴肅,所以想著說個笑話哄哄你嘛,你怎麽還當真了。”


    綰娘:“……”


    不,你剛才說怎麽殺豬的時候,模樣可半點兒不像說笑啊。


    她倆到底誰才是索命的鬼?


    “好了,說正事吧。”


    南枝咳嗽一聲,把話頭引了回來:


    “綰娘待我推心置腹,如自家親姐姐一般,我從前答應過,要替你做一件‘不傷天害理、不草菅人命’的事。


    白日我去過王家,偶然間得知曲、王兩家舊事,想來如今,合該是我踐諾的時候了。”


    “王富貴同你說了曲家和他之間的恩怨?”


    綰娘梳頭的動作慢了下來,眉頭輕蹙,冷冷道:


    “他那樣狼心狗肺的混賬東西,勢必是不會對你說實話的。”


    “王富貴經商數年,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自然不少。


    我隻是在他父子二人閑談的時候,偷聽了一耳朵。”


    南枝聳聳肩,左顧右盼尋不到坐的地方,幹脆學著綰娘,坐在井邊:


    “曲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還有王富貴,他與你……”


    “當年之事,雖然已經過去整整二十九年,可我卻從不敢忘。”


    綰娘放下手中白骨,輕歎一聲,瞧南枝的眼神裏,似乎帶著些懷念:


    “當年,我也是如你一般,花一樣的年紀。


    我曲家三代從商,到了我爹曲成嶺這裏,便開始賣酒。


    我爹他自古書裏,摸索出一套釀酒的方子,喚作‘神仙醉’,傳說這酒釀成之日,香氣能叫天上的仙人都心神往之……”


    曲綰是曲成嶺的獨女,其母生了她之後,肚子裏便再沒了消息。


    曲父雖然想生個兒子繼承家業,可他子嗣緣分淺薄,一直到曲綰十一歲,曲母的肚子也沒再大起來。


    曲父雖然遺憾,可見獨女聰慧,天生一副好頭腦,小小年紀便能跟著酒坊大師傅學製曲,他這才熄了要個兒子的心思。


    ——獨女聰慧,又生的伶俐,大不了日後招婿入贅,生下的孩子也能姓曲,這酒坊也還在曲家人手上。


    自此,曲父便不遺餘力地培養女兒,手把手教她挑料、製曲、蒸熟、出糟……


    就連“神仙醉”的方子,也一並交給了曲綰。


    曲綰果然不負曲父所托,不止學的飛快,更是一點就通,親自跟著大師傅釀酒不說,還將“神仙釀”方子中的不足之處一一改進。


    如此,她釀出的酒大受歡迎,“神仙釀”名聲大噪,曲家酒坊門口,日日都排滿了前來沽酒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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