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得將手中劍拋向遠處,插入地上。


    然後用鏈子鞭纏住,可是平日裏踏雪無痕的輕功一點兒也用不上,腳下黏膩,似乎是沼澤裏有東西將他往下拽,而且越陷越深,無法掙脫。


    眼見又一道雷電將至,他隻好將手中劍打向空中,同時將自己的內力向長劍灌去。


    這幾年他憑著對雲天音的愧疚,性情也在極度的剛毅中生出幾度溫柔,竟然將當年小樓在嵩山寺教他的無影蠶絲內功心法悟出了幾分門道。


    雖不能像小樓一樣,令其實化,隔空取物,靈活自如。


    但隔空打牛已能做到。


    內力凝聚,寶劍在閃電中出鞘,霎那間與閃電一起炸成碎片。


    而君莫離內心翻滾,口吐鮮血,已然受了很重的內傷。


    遠處江家兄弟,重華眾人與容哥兒侗林一樣,都被閃電這最後一擊震暈在地。


    君莫離眼見自己已經逃生無望,隻等著他們幾人中,誰能先醒過來,帶上靈藥逃出穀去。


    好在天上的烏雲已經散去,東方也露出了魚肚白,看來這雷劫已然過去。


    君莫離心說:“原來渡劫的不一定是有大能者要飛升,還有靈寶要出世,取寶之人要殞命。”


    這死前一刻,也算是長了見識。


    隻是回想自己這一生,受人欺辱過,反抗過。


    也真心交過朋友。


    殺過人,害過命。


    也真心後悔過,痛苦過。


    二十一年的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他來昆侖山來的匆忙,親手建立的暗黑帝國未做任何後續安排。


    會不會隨著他的失蹤分崩離析,就此淹沒。


    他終是比不過雲天音的。


    可那又關他什麽事!


    他心中有一團火,隻想捧去溫暖那個他曾經狠狠傷害過的人。


    這死亡之穀,不光有陰風有雷電、有沼澤。


    還有不期而遇的幻象,就如同亡魂遠去,佇立在三生石旁,總能見到這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刻。


    難怪它又叫死生之門,鬼界入口。


    侗林的思緒回到了家鄉——天盡頭村。


    當年的家鄉被北蠻人屠村後,西齊國主求助大梁國皇帝後,雲家軍的烽火台又向西延長了幾千裏,橫跨了整個北境。


    將西齊國也牢牢地罩在了自己的羽翼下。


    而西齊國主當年出資出力修建烽火台,歡天喜地的接受了雲家軍幾十萬將士用生命堆砌出來的民族大義。


    四國本為一體,同氣連枝,雲家軍對抗北蠻向來有手段。


    每次跨國作戰也是糧草備足,並不驚擾西齊百姓。


    在雲家軍眼中,四國都是他的子民,都應在他的羽翼下安居樂業,不被外族侵害。


    可惜,西齊國主卻並沒有這般的民族氣節,安定了十餘年後,朝中佞臣開始進諫讒言,對這支軍隊生了猜忌。


    每次雲家軍出戰,他都安然受之人家的好處,等人家班師回營時,就開始搞各種小動作。


    沿途截殺雲軍的傷殘將士,糧草供給,化成土匪打劫掉隊的弓弩運輸隊。


    這些小動作就像獅子遇到蚊子,抓不得,打不到,也惱人的很。


    每次戰爭勝利,西齊國主都要召集群臣大晏雲家將士以示感謝。


    雖然內心虛偽,表麵工作做的也還到位。


    自從君莫離暗中建立了重騎鐵甲軍,西齊國主似是一瞬間挺直了脊梁,表麵工作也不願維持了,公然挑釁。


    那年趁著雲軍正與北蠻交戰之時,防範意識薄弱之際,端了雲家軍在北境邊防設的烽火台。


    重騎鐵甲軍橫空出世,端了雲家軍的烽火台,搶回了駐軍權。


    雲家軍統帥趕到時,上百個烽火台已被破壞了大半,重騎鐵甲軍用他的鐵血手腕,譜寫了重騎之下寸草不生的神話。


    那晚,雲家軍統帥接回了被打的七零八落的烽火台將士,撤回了所有長期駐紮在西齊北部邊疆的兵士。


    重騎鐵甲軍的戰績是令人驚恐的,而對西齊人的不設防,也是這次致命的打擊。


    那晚,西齊皇宮大擺筵席,慶祝終於擺脫了雲家軍的虎視眈眈,終於收回了自己的疆土。


    李國忠大力褒獎君莫離的功績。


    這場筵席沒有為君莫離帶來半點益處,卻反而將他提前暴露在人前,成了皇帝與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最後終於變成了閑散皇子,終日裏無所事事,遊曆在江湖與市井之間,還要躲避來自太子黨的暗殺。


    這夜,群臣推杯換盞,粗如人臂的牛油巨燭徹夜燃燒,照得整個大殿亮如白晝。


    外麵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侗林站在廊簷下,將一杯杯清酒倒入雨幕中,是在祭奠北境邊防軍的亡魂。


    這一夜,他眼淚不曾流下,也不曾幹過。


    西齊國收回了北部邊疆的駐軍權,普天同慶。


    他不知二殿下重騎鐵甲軍的作戰是對是錯。


    但他認出了十餘年前天盡頭村慘遭屠村後,趕來支援的雲家軍小兵。


    那是追著烏查木族而來的雲家軍小股部隊,追出了國境,追來的這裏。


    那幾個小兵打退了蠻夷,讓他家那剛剛出生就被人架上火堆的小小嬰孩兒免於被人分食的命運。


    沒錯,就是那個少年,十餘年間,他長大了,還是個軍中小頭目。


    可他就死在了自己麵前,死在了重騎鐵甲軍的鐵蹄下,連個囫圇屍首也不曾留下。


    而被他救下的那個人,侗林也認識,那人叫阿召,當年是阿召於亂軍中帶回了自己已經瘋癲的姐姐。


    當年阿召就是這個少年的夥伴,如今這個少年為救阿召而死。


    侗林想保下阿召,可幾息之間,阿召全身被插滿了箭羽,這一對戰場上肝膽相照的兄弟終是沒能逃脫。


    侗林沒有落淚。心卻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知道自從那年屠村後,這對兄弟就長期駐紮在了西齊的北部邊疆,成了西齊國抵禦北蠻最有利的城防。


    西齊晏樂,而雲擎天元帥冒雨將軍中將士遺體帶回,親手整理埋葬。


    他的副將們壓不住心中怒焰,非要出兵西齊。


    但那時小世子離家出走,不知所蹤。雲擎天行事不敢太過張揚,隻得忍下這滔天的不甘與委屈。


    是擎天元帥的民族大義讓西齊北疆有了這十餘年的太平日子,讓侗林能安然長大。


    而他也終是與國主一樣,做了恩將仇報的人。


    原來侗林這些年的執念,不光是家破人亡,還有雲家將士沉痛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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