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裏靜悄悄的下起了大雪,毫無預兆,像是夜風吹來就洋洋灑灑的下了起來,轉眼之間就薄薄的落了一地,淨淨白白。


    九生記不起日子,隻記得似乎快要小寒了,再過幾日就要臘八了,她希望快點解決這件事情,她去年就答應了嵬度今年臘八要親自熬臘八粥給他。


    她伸手摸了摸落在廊下紅欄上的銀雪,就聽到身後房中紀慧心小心的哭著,紀淮雨還在溫聲安慰她,一句一句告訴她,“阿姐不要怕,母親會回來的,阿姐要相信我,不要擔心。”


    紀慧心便帶著哭腔輕聲道:“那柳大哥會不會有事?我看他似乎很痛苦……”


    “不會的。”紀淮雨柔聲道:“我會想法子讓母親回來,柳哥哥自然就會沒事,阿姐別擔心,瞧你眼睛都哭腫了,不好看了。”


    那樣的溫柔。


    九生偏頭看了看守在一旁的綺羅,她生的格外清秀,淡淡的眉,小小的鼻子,一雙眼睛也是冷冷淡淡的,高束著發不施粉黛,看起來冰一樣的人。


    “綺羅。”九生淡淡開口道:“我和紀淮雨的事你可以不插手嗎?”


    綺羅在看雪,聽到她這樣問有些詫異的轉過頭來看她,想都不想說了一句,“不可以,隻要他說我就會做,我不能違抗他。”


    “為什麽?”九生也詫異,“為什麽不能違抗他?”


    綺羅微微皺眉,像是她問了什麽奇怪的問題,“為什麽?”她想了想,道:“我就是不能違抗他,也沒有什麽為什麽。”


    這回答讓九生呆了呆,也沒有什麽為什麽……她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回答。


    “你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綺羅不明白的問她,“你若是能和少爺在一起,不與他為敵,我自然也不會傷害你和嵬度。”


    廊外大雪無聲,九生哈出一口氣道:“那就算了,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要不要與你為敵,我睚眥必報但一向分的清楚,我的敵人一直是紀淮雨,若是你不插手我可以放過你,但既然你做不到,那就算了。”


    綺羅看著她,沒有再講話。


    身後的哭聲聽了,房門開了,紀淮雨輕手輕腳的走出來,綺羅忙迎過去。


    “噓。”紀淮雨輕輕掩上門,低聲道:“阿姐睡了,到我房裏講。”抬頭望著九生,笑了笑伸手拉牽她。


    九生拍了拍指尖的碎雪,轉身往另一處廂房去。


    紀淮雨收回手也沒說什麽。


    到了廂房中,紀淮雨剪亮了燈燭,坐下望著了九生。


    九生就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中,托腮道:“確定了嗎?那個鬼魂可是你母親?”


    紀淮雨一瞬不眨的望著她,唇角帶著笑,“她附在柳哥哥身上?”


    九生默認。


    “既然如此,我很奇怪,你為什麽沒有幫柳哥哥去除掉她?”紀淮雨問:“被鬼魂附身總是不好的,你拖了這麽久……是沒有法子去除吧?”


    九生笑了,“你不用套我話,想問的直接問。”


    “好。”紀淮雨起身做到她身側的椅子裏,溫聲輕笑道:“鬼魂既然能附體,那能不能重生?比如……附在一個人的身上重新活下來?”


    九生一抬眼看定了紀淮雨,雖然之前隱約料到了,但他說出來還是讓九生心頭一跳。


    她遇到過的人裏,隻有他紀淮雨敢想這樣的事情。柳眉山當初回紀家老宅也隻是讓她幫忙求得母親原諒,度她早日入輪回。


    而紀淮雨問她,能不能讓鬼魂借住別人的身體重獲新生。


    九生看著他笑了,“紀淮雨你這樣的人真可怕。”


    紀淮雨不否認卻笑著反駁道:“我並非可怕,而是比別人活的艱難一些自私一些而已。我的母親早逝,從小就是我跟我姐姐相依為命,大夫人不容我,從小就在我的湯湯水水中下各種的慢性毒藥,我隻有裝病將那些害我奶娘婆子殺掉。”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的阿姐被人糟蹋,我被人欺負,我隻能拚命的用盡一切手段保護她,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如今,我的母親死而不能超生,我為人子自然要幫她找個活路。就像你,你爹娘要生生的逼死你,所以你毫不手軟的害死他們,你說是你我可怕還是這個世間可怕?”


    他“哦”了一聲又補道:“我聽說你爹斷腿之後沒熬過去死了,你母親賣掉了蘇家大宅如今和你妹妹住在你曾住過的小宅裏艱苦度日,孤兒寡母,這日子怕是很難過下去,生養父母,蘇門一戶落得如此,你說是你的錯還是他們活該?”


    九生看著他,聽他說完之後才笑道:“紀淮雨別拿我和你比,我再狠毒也比不過你,我可有利用過誰?出賣過誰?把誰當棋子隨意舍棄了?你和蘇家那些人若是肯對我心軟一分,仁慈一分,隻要那麽一分,我都不會落到如此,狠得下心。”


    九生冷笑,“就像你姐姐被人糟蹋的傷痕累累,那人說你若是不反抗乖乖的聽話我就不會弄傷你了。”


    紀淮雨的臉色一瞬鐵青,冷冷道:“不要拿阿姐開玩笑。”


    “那你也不要拿你來和我比。”九生也冷冷道:“這讓我惡心。”


    燭火蓽撥響了一聲。


    室中寂靜,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彼此的眼神裏卻沒有半分的溫存。


    是九生先靠回了椅背中道:“紀淮雨不要再磨磨蹭蹭了,你既已確定是你的母親,就快些兌現承諾挑斷了綺羅的右手吧。”


    那燭火暗了暗。


    紀淮雨落下眼瞼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想些什麽,他忽然抬頭問:“用我的右手來換綺羅的你可願意?”


    這讓九生一驚,是怎樣都沒想到他紀淮雨會講出這樣一句話。


    門外窗扉上的一剪身影動了動,綺羅叫了一聲,“少爺……”想推門進來。


    “不許進來。”紀淮雨依舊望著九生道:“你不是恨我嗎?那就廢了我的右手你也解了心頭之恨。”


    九生望著紀淮雨,似乎有些不認識他,笑了,“紀淮雨你竟也會有為別人犧牲的一天?”


    紀淮雨苦笑一聲,“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紀淮雨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坐回桌前,挽起右手放在他與九生之間的小案幾上,將匕首遞給她道:“你親自動手還是我來?”


    九生看了看他的手臂又看他,他竟是當真的。


    門外的人影忽然一晃離的遠了。


    九生望著紀淮雨笑了,“不,我隻要綺羅的,綺羅是你的刀劍,斷了她的手臂就如同斷了你的爪牙,她再也動不了嵬度。”她撥開紀淮雨的手臂,道:“紀淮雨我不止要你的手臂,我還要你的命,我不急,你……”


    門外傳來劍吟聲,有人輕輕的悶哼了一聲。


    紀淮雨一瞬站起,盯著門外喊了一聲,“綺羅?”


    “我……在。”綺羅在門外悶悶應聲。


    房門被推開,廊外的細風吹雪卷了進來,吹的九生微微眯眼,就看見綺羅慢慢走進來,左手握著劍,有什麽水珠從劍尖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她跪在紀淮雨眼前道:“我已自行動手,少爺不必為難。”將劍輕輕拋在腳步,一珠珠的血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墜在地上。


    紀淮雨臉色大變,蹲下身一把抓起她的右手,她疼的微微皺眉,卻道:“少爺不要為我為難。”


    袖子挽起,她的右手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不住的流著血。


    “你……”紀淮雨臉色青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猛地在身上胡亂扯下一塊錦布將她的手腕緊緊纏著抓著,“誰準你動的手!你不要命了!”


    綺羅唇角竟是勾了勾,“沒了右手,我還有左手可以護著少爺。”


    紀淮雨抿了抿嘴,九生看到他的手指在發顫。


    這是第二次九生看到他在發抖,第一次是在小宅中紀淮雨看到她臉上的傷口時,他抱著她的臉的手指也在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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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外的雪下得極大,從門望出去那一線天光外大雪如潑天的碎梅花,靜悄悄的落下。


    真是冷啊。


    大夫來後,綺羅幾乎已自己將傷口處理完畢。


    九生看著大夫檢查開藥,跟著大夫到門口,確認了綺羅右手手筋確實斷了,廢了。


    一回頭就對上紀淮雨在屋內陰狠狠盯著她的眼。


    莫名的九生想起了歸寒,若是她在,她一定會罵她冷血無情是個禍害,她確實是個禍害,和她在一起的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她早就想好了下地獄,最好再也不要輪回做人了。


    這一世就夠了。


    九生站在門邊,對紀淮雨道:“你不是想讓你的母親重生嗎?”


    綺羅昏睡在榻上,紀淮雨坐在榻邊看著她。


    “倒是有個法子,隻是需要有人犧牲。”九生道。


    “怎麽做?”紀淮雨問她。


    九生道:“找一個至親之人的身子給她就好,前提是那個人剛死不超過三日,你的母親就可以附在那人身上重獲新生。”


    “至親?”紀淮雨皺著眉頭。


    九生笑了一下,道:“你的阿姐最合適不過。”


    她看到紀淮雨難看到極致的臉,心裏愉快極了,“你願意犧牲你的阿姐來換你的母親嗎?”


    紀淮雨陰冷的盯著她,一字字道:“你信不信我用你的身子來換我母親。”


    “你做不到。”九生道:“殺了我誰幫你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


    紀淮雨盯著她半天,忽然問:“柳哥哥呢?他和我母親也有血緣……”


    “他的身子要是可以用你的母親早就重生了。”九生斷然道:“你母親在他身體裏不是一日兩日了,柳眉山的身子不適合她,她在他身體裏隻會一日一日的衰弱。”


    紀淮雨抿嘴,“一定還有別的法子。”


    “有。”


    紀淮雨抬頭望向九生,隻看到她在陰暗的天色下笑著,言語輕薄的道:“找個生辰八字與她一模一樣的人,那人的身子她也能用,隻要那人一死,你的母親就可以附體重生了。”


    “生辰八字一模一樣的人……”紀淮雨低眉想了想,又抬頭問她,“你這樣毫不猶豫的幫我倒讓我不安。”


    九生笑了,“你不必不安,我不是幫你,我是幫柳眉山,我隻想你母親快些離開他,讓他好受些,至於你母親是重生還是灰飛煙滅與我無關。”


    紀淮雨鎖著眉頭想著什麽。


    九生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杜行山的?”


    “杜行山?”紀淮雨依舊鎖著眉頭看九生,“杜蘅的那個表弟?”


    九生看著他平淡的神色,心下鬆了口氣,看來他並不知道內情,這就好辦了,“我也不知是誰,隻聽你母親叫過這個名字。”


    “叫過杜行山?”紀淮雨詫異,這個杜行山是大夫人的一個表弟,大夫人不待見他與紀慧心,所以她表弟與他們並不相熟,他隻見過幾麵,似乎和柳眉山一般大,“為何會叫杜行山?”


    九生搖頭,道:“她不說,我怎會知道?”


    “杜行山……”紀淮雨低低的又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榻上昏睡的綺羅忽然顫了顫,似乎是做了噩夢醒過來,一動身子疼的悶哼一聲。


    紀淮雨輕輕扶了扶她的右手道:“別動,繼續睡吧,我在你旁邊坐著。”


    綺羅在榻上睜著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望他,輕輕的輕輕的,“恩。”了一聲,往他手邊靠了靠又閉上了眼睛。


    這雪還在下。


    九生就在那廂房裏的另一張軟榻上湊合了一夜。


    剛剛合眼沒多久,有人閃到她榻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驚的她一陣冷汗的醒來,就看到臉色蒼白的綺羅捂著她的嘴,對她道:“不要出聲,跟我走。”


    拉著她起身,剛走到門外便看到遠遠的回廊有一群人走來,忙又拉著她躲進了房中,緊緊的捂著她的嘴。


    九生聽到回廊外傳來腳步聲,一人輕笑道:“人在哪兒呢?紀淮雨你可別把人給藏起來,也別說你沒抓,昨夜我可是見著了。”


    是聞人越的聲音。


    “哦?”紀淮雨也輕笑道:“昨夜王爺什麽時候大駕光臨的?在下竟無緣得見。”


    聞人越不答,隻是道:“許是你睡得太熟了,不過已有佳人招待了我。”又道:“我今日來就是為了帶走我要的人,你可要乖乖的交給我,不然我可就搜了。”


    聲音越發的進,紀淮雨笑道:“在下實在不知王爺要的人在哪兒。”


    那聲音快要停到門前,綺羅忽然點了九生的穴道抓著她躍身而起,將她藏在房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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