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的手指一瞬收緊,“紀府老宅?”是了是了,紀慧心說過柳眉山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他也是紀家人。


    便是隨口的問了一句,“你還記得紀慧心嗎?”


    他似乎愣了一愣,眼神晃了一下,才道:“慧心……她還好嗎?”


    那語氣那神色讓九生心裏咯噔了一下。


    用過早飯,柳眉山雇了一輛馬車帶著九生和嵬度去老宅。


    九生也沒問歸寒和宋芳州去了哪裏,柳眉山也沒說,兩人心照不宣。


    這天難得放晴,碧空白雲,亮堂堂的天地。


    九生路過蘇府門前,看到蘇府的金字匾額落在門前,進進出出的官兵踩來踩去,門前的白石台階上不知是誰的血,早幹了烏黑的一大片,半破的燈籠,燒黑的半扇府門,落葉卷進踢翻了的門檻。


    在往裏竟是看不到一個下人,全是官兵。


    一夜殘敗高樓傾頹。


    有人提著籃子出來,抬頭看見九生愣了一下,隨即紅著眼眶惡狠狠的瞪了過來。


    是月娘,她臉色青青紫紫的,似乎要去買藥。


    她真是恨極了九生,那眼神又委屈又恨,張嘴想說什麽又不敢,隻狠狠的瞪著九生掉眼淚。


    嵬度來扶九生上馬車,九生抬頭望著殘破的蘇府大門,被太陽晃的微微眯眼,開口道:“還記得嗎?我曾經在這裏說過,終有一日我要將我所受的全部還回去。”


    嵬度看了一眼蘇府,點頭說:“記得。”


    “蘇府如今家產被罰了大半,搶了大半,算是掏空了。人也散盡了,剩下蘇勇也重傷的起不來,怕是熬不了多久了,沒有一個可支撐門戶的人,蘇府也算是完了。”柳眉山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你做到了。”


    九生沒講話,扶著嵬度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柳眉山幾次看九生,她情緒低冷,坐在角落裏愣愣的望著車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麽,似乎很不開心?


    是到了老宅前,柳眉山忍不住問道:“你不喜歡來這裏?”


    “恩?”九生剛剛回神,略愣了一下。


    柳眉山便道:“你若是不喜歡,便算了,今日不去也無妨。”


    九生看著車窗外莊嚴的府邸,笑了一聲,“一座宅子而已,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又看柳眉山,“五爺不必刻意遷就我,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她扶著嵬度下車,留下柳眉山看著她的背影低頭笑了,是啊,她已亭亭,早不是那個牽著他衣袖的小娃娃了。


    紀府的匾額高懸,府門大開,管家在門口等著,看到九生愣了一下,隨後叫了一聲,“蘇小姐……是來找少爺的?少爺他已經走了。”


    九生一眼掃過去,又寒又冷,紀淮雨,紀淮雨……你最好身體康泰,好好活著,天涯海角萬裏迢迢也要等著我!


    “九生?”嵬度握了握她緊攥著的手。


    九生收回手背在了身後。


    柳眉山從車上下了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對管家道:“人都散出去了嗎?”


    管家忙道:“按照您的吩咐府裏的人都遣散了。”


    柳眉山點了點頭,帶著九生和嵬度入府。


    這高門府深,雕梁畫棟,從遊廊一路進去,每一步九生都再沒有的熟悉,除了她住的小宅,這十年來她到過最多的地方就是這紀府老宅。


    廊外的假山上是紀淮雨種的盆栽,穿過假山的池塘裏是紀淮雨養的錦鯉,再往裏走是一片幹枯的蓮花池,紀淮雨年年種蓮花,年年枯一池,從未開過花,再走……


    “九生?”柳眉山伸手拉住了她,她手攥的緊緊,臉色陰冷,眉頭緊蹙,被他一拉整個人都戒備的甩了開,“你怎麽了?”


    “我?”九生皺著眉頭,“我很好,我能怎麽?我好的很。”


    柳眉山看著她,慢慢道:“我們先去大堂休息一下吧。”


    “為什麽要休息?”九生攥著手掌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那我們就去找。”轉身往前走。


    柳眉山跟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九生。”


    九生掙紮了一下沒掙紮開,聽他歎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便慢慢放鬆了緊攥的手掌,跟著柳眉山去了大堂休息。


    管家上了茶便退下。


    九生坐在椅子裏,看著浮浮沉沉的茶葉出神,忽然聽柳眉山問她,“你和紀府有什麽過節了?”


    “啪”的一聲脆響合上了茶盞,九生沒抬頭,隻是隨意道:“我的私事。”


    柳眉山變不再問下去,她不願說,那就等著她有一日願意說了再說。


    他隻記得這紀府裏紀淮雨這些年似乎和九生走的很近,他托宋管家給九生送銀子時,宋管家還碰上過幾次紀淮雨,也來給九生送些首飾小玩意。


    今年他因宋芳州耽誤了一段時間才來蘇州,一來便碰上了李府強娶九生,便也沒留意紀府,也是幾日前才聽說紀淮雨去了京城,想來是去他爹那裏了。


    那九生……是在怪紀淮雨袖手旁觀沒有救她?


    “你和紀淮雨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九生忽然問他。


    他略一頓,點頭道:“是,我母親姓柳名真,是紀子卿的發妻。”又補道:“紀子卿就是這老宅的前主人,我父親。”


    發妻?那……他怎麽姓柳?而且隻字不提他的父親?


    九生心裏疑惑,卻不知該不該問,便“哦”了一聲問了別的,“那這老宅如今的主人,是你?”


    柳眉山點頭,“我將它買下來了。”


    買下來了?九生吃驚,這樣一座布置精致華貴的大宅子,又是祖宅,居然能買下來?


    “你花了多少錢?紀子卿肯賣?”九生忍不住問道。


    柳眉山笑了笑,“隻要給得起錢,有什麽是買不到的?”看了一眼這飛簷紅欄的院落,道:“花了足夠他在京城買下四座這樣宅子的錢,倒也還好。”


    九生暗暗吃驚,那是得多少錢啊……十年沒見柳眉山是有多有錢啊……


    柳眉山看著她暗暗的表情笑了,“我的錢比你想象中要多許多。”


    九生挑了挑眉,“五爺如今財大氣粗,我開價可就不客氣了。”


    他看著她的小表情終是慢慢鬆了一口氣,笑吟吟的“恩。”了一聲,“我們今日不急著回去,就在這裏住上一夜。”


    九生點了點頭,聽他忽然的問道:“紀慧心還好嗎?”


    那問的太突兀,讓九生心頭一跳,抬起眼來看他,想問的話就卡在喉頭,不上不下,頓了一頓才答道:“不怎麽好,她……生病了。”


    “生病了?”柳眉山微微皺了眉,“生什麽病了?”


    九生覺得喉嚨口的話如鯁在喉,隻是答:“她小產之後就一直病著,心病。”


    他眉頭又深了一分,“小產?她……什麽時候小產的?”


    “十年前。”九生答。


    他忽然斂著眉眼不說話了,那沉默讓九生心裏皺了起來,喉頭動了動問:“你們……很熟?”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靜靜的說:“慧心是個極溫順的小姑娘,若是我當初……”


    那話卻止了住,止的九生喉頭發癢,等著他繼續說,他卻起身道:“我帶你去我娘死的地方看看吧。”


    他隱瞞了什麽?


    九生跟上去,嵬度從廊外走過來。


    “你去哪兒了?”九生看他袖口的灰塵,伸手替他拍幹淨。


    他抿著嘴不講話,不太開心的樣子。


    “怎麽了?”九生問他。


    他才支支吾吾道:“我去找東西了。”


    “找什麽?”嵬度對她一向知無不言,如今這般的含糊倒讓九生詫異,“有什麽不能對我講的?”


    “沒有!”嵬度忙道:“我去紀淮雨房中想把你繡給他的荷包拿回來,沒找到。”


    九生替他拍袖子的手指頓了一下,低眉笑了,“既然已經送出去了,為何還要找回來。”


    “他不配。”嵬度提起他猶自發恨,“那是你一針一線繡的,他不配。”


    是啊,那年她剛滿十五,跟著紀慧心學繡荷包,紀淮雨死皮賴臉的討生辰禮物,旁的不要,隻要她繡的荷包。


    她花了好幾個日夜才繡好,那是她唯一送給紀淮雨的貼身物,他常常帶在身上,如今想來真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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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她是以為紀淮雨對她,是有一兩分真心,六七分情意的。


    “算了。”九生細細替他挽好袖口,道:“算了。”


    她抬頭,柳眉山在幾步之外等著她,側身望著她,對她溫溫一笑,伸了伸手又想起什麽似得收了回去。


    她跟了上去,柳眉山走在她身側,放慢腳步等著她。


    廊外天晴風好,廊下花香浮浮,是梅香,紀淮雨種的臘梅。


    是在內宅裏的那片蓮花池前停下,滿池枯葉委頓,池水沉沉,這片蓮花池紀淮雨年年種,卻沒有開過一次花。


    九生站在池邊,忽然想起六歲那年就是在這裏,紀淮雨和她說了許多許多的話,也是那一天她幫紀淮雨流掉了紀慧心的孩子,從此之後他們被牽連在了一起,糾纏不清。


    “這裏嗎?”九生問。


    柳眉山望著那枯萎的池塘,點了點頭,“我娘就沉在這片池塘裏,我當初發誓總有一天我要將這紀府夷為平地,將這荷塘掏空,將我娘接出紀府。”


    他做到了。九生側頭看他,他緊皺著眉頭,並不開心。


    “那你,讓我幫你做什麽?”九生問。


    他望著那荷塘半天半天沒有講話。


    陽光一粼粼的晃的人眯眼,晃的九生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輕輕道:“陪陪我。”


    那一瞬間九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柳眉山柳五爺也會有需要人陪的時候?


    但他站在眼前,第一次讓人感知到他的真實情緒,他不開心,他真真切切的在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夠沒拿傘今天有事更完了一點!


    男主的黑曆史要開始了,他也是個……有事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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