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柳五爺救命……”


    那聲音催命一般的傳過來,再聽還有一步步來的腳步聲,離自己近了近了,柳五爺感覺有人在自己臉前輕輕呼了一口氣,頓時渾身一僵,猛地後退,哐的一聲撞在了一張桌子上,杯盞一陣清脆的晃動。


    那道士一聲哀嚎,大叫:“急急如律令!金木水火土!娘啊誰摸我!”伸手扯住身邊人的胳膊死命的不撒手。


    柳五爺被他抓的胳膊險些要斷,便聽九生忽然道:“嵬度點燈!”


    身邊黑影一閃,落在腳邊的風燈被撿了起來,火折子輕響,那燈火就亮了起來,嵬度捧著風燈護在九生身前,眉目森然冷肅。


    “閉嘴!”柳五爺伸手捂住道士鬼吼的嘴。


    燈光曳曳,房中陡然靜了下來。


    什麽都沒有。


    沒了小劉的聲音,沒了大勇的聲音,也沒了腳步聲,隻有房外大雨淋漓聲,和道士牙齒打磕兒的聲音。


    九生抓著嵬度的胳膊讓他挑燈四處照了照,這是一處大廂房,布置齊整,大件家具一應蓋著遮塵的白棉布。


    “看到了嗎?”柳五爺驚魂未定的低聲問九生。


    九生搖頭,“什麽都沒有。”屋子裏哪裏有什麽鬼影髒東西。


    那道士掰開柳五爺的手,小聲道:“肯定跑了,這些玩意兒都見不得光,你一點燈就遁形了。”


    柳五爺冷冷瞪他一眼,發現他白花花的大胡子居然歪了,“你……”伸手一把扯掉他的胡子。


    他慘叫一聲,捂住下巴,怒瞪柳五爺,“幹嘛撕我胡子!”伸手躲過胡子,“這是我吃飯的家夥!”


    柳五爺森冷的深呼吸,他行商多年,如今竟被個神棍騙了!這家夥哪裏是什麽仙風道骨的大師,胡子是假的,白眉毛是假的,估計連那白頭發都是假的!細看臉色一點皺紋都沒有,分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子!


    “瞪什麽瞪?”那道士一點不心虛,理直氣壯道:“我這是為了方便行走江湖,混口飯吃,倒是你這黑心商人險些害死我!”


    柳五爺咬牙切齒,不想再多跟他講一句話,扭臉見九生在房中找了蠟燭出來點上,將屋子照的亮堂堂的。


    又過來遞給他一支蠟燭,九生道:“這屋子裏很安全,你們不要讓燈滅了,我出去找宋芳州。”


    六歲的娃娃如此鎮定的跟他講,讓他麵上僵了僵,便道:“我陪你一同去。”


    “不用。”九生拒絕道:“我帶著嵬度就行,你去了麻煩。”


    柳五爺臉麵一熱,還沒開口那道士先道:“我就說了今天諸事不宜。”


    “閉嘴吧你!”柳五爺喝他閉嘴,想了想道:“你和嵬度去吧,不論找不找得到人,覺得不好就先回來,我們等天亮再說。”


    九生點了點頭,帶著嵬度提燈出了房門。


    那道士百無聊賴的湊到柳五爺跟前道:“你怎麽就放心讓她一個小娃娃出去啊?”


    柳五爺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懶得理他。


    他留下九生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做這些嗎,她遲早得適應,長成獨當一麵,他最得力的搖錢樹。


    庭中雨聲不漸止,青瓦叮叮咚咚的一陣響。


    嵬度在前抱著風燈,九生走在他身後,往先前和宋芳州分散的回廊去。


    說來奇怪,這會兒子回廊上一點聲音都沒有,什麽大劉什麽大勇,隻回蕩著雨聲和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一點燈火拉著兩個人的影子印在回廊裏,九生扶著嵬度的肩膀,兩個小小的人,長長的影子。


    是在先前的大廳前停下,嵬度回頭看九生。


    是這裏沒錯,但……宋芳州不見了。


    前後左右都沒有他的影子。


    是不是他又去了哪裏?


    九生想了想,道:“我們先回去。”


    一轉身,忽然看見一角白袍靜靜的垂在身後大廳的門前,宋芳州扶門站在大廳門來,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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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生嚇了一跳。


    宋芳州道:“你在找我?”聲音冷冷。


    嵬度閃身護在九生身前,警惕的瞪著宋芳州。


    “你,你沒事吧?”九生問他,他還是先前的模樣,一身銀線暗繡纏枝蓮的廣袖白袍子,黑發挽著白玉簪,垂在肩上,如今站在門裏,素白的手指輕輕扶著門,廣袖垂地,眉目清冷豔麗,說不出的奇怪。


    放佛……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九生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宅子裏看到他的樣子,他也是如此冷眉冷眼的持白燭站著,不禁後退了半步。


    “我能有什麽事?”他冷眼瞧著九生後退,“你在怕我?”


    九生看著他,問:“你是宋芳州嗎?”


    他忽然笑了一下,眉眼流轉,輕輕倚在門上,扶門的手臂廣袖滑下,露出一截纖細白玉樣的手腕,說不出的豔麗嫵媚,“我不是,又有誰是呢?”


    九生隻覺得不對勁,想後退,忽聽他身後的大廳裏有聲音傳出來――


    “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柳五爺救命……”


    是小劉和大勇的聲音,九生一驚,望大廳裏看去。


    他微微側頭,露出白白的頸子,道:“你也找那兩個人?他們在裏麵呢,要不要進去瞧瞧?”垂著的手伸向九生,五指纖細,指甲瑩潤生光,廣袖下的腕子骨節俊秀。


    嵬度低低吠了一聲。


    九生抓著他的肩膀往後退。


    “你怕什麽?”他望著九生,眼睛裏是沒有光的,“我不吃人。”


    “你到底是誰?”九生越發覺得不對,宋芳州是斷斷做不出這些個嫵媚表情來的。


    他身後的大廳裏燭光忽然一亮,竟不知是誰點上了大廳裏的蠟燭。


    九生聽到大廳裏有人道:“娘啊誰摸我!”


    “閉嘴吧你!”


    竟是那道士和柳五爺的聲音!


    九生微微向前一步想看清大廳裏的景象,宋芳州卻側身擋了住。


    燭光印在他的後背,絨絨的一背光,森森的一張臉,他又對九生伸手,“不進來看看他們嗎?”


    就九生不伸手,他上前一步,伸手要拉抓九生。


    嵬度一聲低吼,猛地抬手一爪子撓在他的手臂上,護著九生急退幾步,猶自凶狠的瞪著他。


    九生隻見宋芳州垂下了手,長長的廣袖下隻露出五指漸漸,一珠一珠的血珠子雨點似得墜在了地上。


    宋芳州看著流血的手指,抬頭微微蹙了眉頭,好不委屈,“你弄傷了我。”是望著嵬度,一步步上前,“該死。”猛地伸手直朝著嵬度的脖頸扼殺而來。


    “小心!”九生鬆開嵬度的肩膀。


    就見嵬度陡然拔地跳起,隻撲宋芳州門麵。


    袖風撲麵,他懷裏的風燈當啷一聲落了地,火光一跳滅了。


    九生眼前一暗,聽到撕拉一聲輕響,就著廳內燭火再看清時,嵬度已四肢著地的伏在自己身側,口中低吠,手指間抓著一團衣袖,臉上卻是被抓出了四道傷痕,一道道的流著血。


    宋芳州已經退到了門邊,右手的袖子斷了一截,露出白生生手臂上的傷口,仍在墜著血,森森的望著嵬度。


    不對不對,這是宋芳州,又不是宋芳州。


    不對不對……


    她聽宋芳州又說了聲該死,卷了袖子朝嵬度襲來,伸手拉了嵬度便跑,“跑!”


    嵬度先是一愣,隨後撒腿便跑,他跑的快極了,隻扯的九生踉蹌。


    回頭去,一襲白袍正緊緊的追著他們。


    隻聽到一聲聲的道:“該死,該死。”


    廊外風雨呼嘯,回廊遠遠近近全是聲音傳來,回廊下空鳥籠裏的鳥叫,花草中的綠眼睛,大樹上飄蕩的白身影……


    “忒傷心,忒偏心……”


    “有鬼有鬼……”


    “救命……救命柳五爺……”


    “死人了死人了……”


    所有的聲音四麵圍堵而來,嵬度拉著她隻是悶頭亂跑,慌不擇路。


    九生跑的氣喘籲籲,腦子裏不停的反複,不對不對,哪裏不對?宋芳州是人,會流血的人,但他……哪裏不對?


    九生隻順著回廊亂跑一氣,忽聽有人在身後喊了她一聲,“九生!”


    是五爺。


    她條件反射的停下腳步回頭,宋芳州帶血的手指瞬間襲到眼前,一把抓住了九生的肩膀。


    她隻覺一痛,聽有人喝道:“急急如律令!金木水火土!”哐的一聲巨響,一個板凳飛擊在了宋芳州的後腦勺。


    木屑四濺,隻聽他悶哼一聲,抓著九生肩膀的手一點點鬆了開,他兩眼一閉,委頓在地上,昏了過去。


    柳五爺從他身後跑過來拉開九生忙問:“傷到了?”


    九生木木的搖頭,拉了拉嵬度,“他受傷了。”


    柳五爺看了一眼嵬度,鬆出一口氣道:“你沒事就好,你們怎麽跑到了這裏?宋芳州又是怎麽回事?”


    九生看那道士躡手躡腳的過來,伸手探了探宋芳州的鼻息,拍了拍胸口道:“還好還好,沒砸死。”又看他腦門後出了一地的血,有些怕的過來道:“柳五爺我們可說好啊,是你讓我砸的,人死了不關我的事啊。”


    “閉嘴。”柳五爺不想理會他。


    九生氣息未定,喘道:“你們沒被抓到那個大廳裏?”


    “什麽大廳?”柳五爺皺眉,“我們一直在廂房內,沒出來過,隻聽到你們的腳步聲才出來。”


    奇怪,這太奇怪了。


    她明明在大廳外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怎麽會……


    “怎麽了?”她一腦門的汗,柳五爺伸手替她擦了擦,“你慢慢講。”


    回廊遠處依舊有聲音傳過來。


    道士縮了縮脖子道:“我們先回去再說吧。”


    柳五爺點頭。


    九生卻道:“我之前聽到小劉大勇和你們的聲音,就在大廳裏,我再過去看看。”拉著嵬度要走。


    柳五爺拉住她道:“一同去吧。”又吩咐道士,“你將宋公子帶回屋子裏去等著我們。”


    “我一個人?!”那道士很是不願意一個人待著。


    柳五爺便道:“那你背著他和我們一起去。”


    “我背著他?!”道士更加不樂意,“我連我師父都沒有背過,我憑什麽背他!”


    柳五爺眉頭一皺,“不想要餘下的酬金就隨便你。”


    那道士雖是萬分的不願意仍是扛起了宋芳州,一麵不樂意的埋怨,“怪道天下為商的最奸詐,給我的銀子讓我來幹這些苦命的差事。”


    柳五爺被念的煩了,回頭道:“你除了會背人還會做什麽!”


    “貼符。”道士理直氣壯,“還有扔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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