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蘇伯和玉音在客棧,柳五爺帶著九生和永安趁夜到了那座宅子前。


    宅子離京城中心有些遠,坐落在八角胡同裏,雖不偏僻,但到了這夜裏卻是有些冷清的。


    “永安。”柳五爺讓永安去開門。


    永安有些個害怕,提著風燈上前,一邊開鎖一邊道:“五爺您離小的近一點兒……”


    出息。


    柳五爺上前推開門,發現門是簇新的紅漆大門,再伸手去摸那牆壁,也是新的,便問:“這宅子翻新過了?”


    白日裏永安被差去打聽這宅子,忙道:“五爺果然是神機妙算,伸手摸一摸就曉得是翻新了!”永安時時不忘拍馬屁,嘿嘿笑的擠在他身邊道:“這宅子原是一家員外老爺的,住了有五六十年,後來這員外被遣派去了蘇州做官兒便將宅子賣與一位翰林院的李大人,那李大人不喜這宅子布局,便推了重新蓋了一遍。”


    柳五爺一壁聽他講,一壁挑了風燈往院子裏瞧,是個極為講究的四合院。


    “可這宅子蓋成沒住五天便又急著找人賣掉了,還是這樣便宜的價格,正好就賣給了舅老爺。”永安也探腦袋瞧,悄了聲音道:“這宅子肯定有什麽古怪,但是再打聽不出是什麽古怪住不得人。”


    “那我們就自個兒瞧瞧。”柳五爺推門進去,又想起九生,一回頭瞧見她低眉垂眼的跟在自己身後,小小的個頭,穿著永安找來的綢料子男裝,袖子褲腿長了一截,手腳縮在裏麵活像個沒手沒腳的小鬼。


    在門口絆了一下又自個兒站穩,提了提褲腿跟進來。


    柳五爺轉過身來,蹲下替她把褲腿卷起來一截,又替她挽起袖子露出白嫩嫩的小手,道:“你若是怕了就拉著永安,看到什麽跟我講。”


    九生望了他一眼,永安來牽她,她躲了開往柳五爺身邊湊了湊。


    這小丫頭實在是個悶葫蘆,跟他們這幾日玉音已經混的熟了,偏她連一句話都未曾和蘇伯永安講過。


    柳五爺便起身抖開袖子道:“那便牽著我的袖子吧。”


    她忙伸手抓了住,抬頭看柳五爺一眼,又伸了伸手在袖子裏握住他的手指。


    柳五爺愣了愣,終是任她握住,說了一聲,“走吧。”


    “五爺五爺。”永安挑燈過來,賤笑道:“小的也怕的緊,也讓小的牽一牽吧……”


    柳五爺一腳踹開,“少偷懶,頭前走。”


    “五爺我害怕……”永安委屈道。


    九生忽然探出腦袋道:“這裏什麽都沒有,你怕什麽。”


    這小丫頭開口對他講的第一句話就這般不尊敬,永安衝九生一板臉道:“小爺怕黑不行嗎!”


    柳五爺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廢話太多,還不快走!”


    永安撇撇嘴,一邊打燈往前走,一邊酸酸楚楚的嘟囔,“五爺忒偏心,小的跟了您十年抵不過這小丫頭幾天,小的好傷心……”


    上了抄手遊廊,從北院一路走進去,廊下懸著個空鳥籠,廊外的院子裏種著一些不知名的枯枝敗藤。


    黑漆漆的宅子裏隻聽得到他們的腳步聲,和永安喋喋不休的抱怨。


    “忒偏心,好傷心……”


    柳五爺聽的煩了,喝道:“閉嘴永安。”


    “啊?”永安詫異的回頭,手中的風燈噗噗晃動,“什麽閉嘴?”


    柳五爺猛地止住腳步。


    庭院之中,腳步聲,鳥聲低鳴,永安絮絮叨叨的聲音繞在遊廊上:“忒偏心,好傷心……偏心,傷心……”


    永安手中風燈一抖,一把捂著嘴臉色慘白的看柳五爺,“爺……不是我說的……”


    那遊廊外又遠遠近近的傳來,“閉嘴……”“不是我說的……”


    “忒偏心,好傷心……”


    柳五爺猛地回頭,卻隻見庭中空空寂寂,沒有半分人影,遊廊下空鳥籠一擺一擺。


    他卻聽到了鳥鳴聲。


    永安嚇得手中風燈甩落,一聲驚叫。


    那庭中便似山中回音一般,尖叫聲遠遠近近,重重複複。


    “有鬼有鬼!”永安嚇尿了,噗通一聲跪在柳五爺腳邊死命的抱著他。


    那宅子中便四處想起,“有鬼有鬼……”


    風燈滋啦一聲滅了,庭中頓時一黑。


    “鬼吃人了!”永安鬼嚎一般喊叫了起來,四麵廂房,遊廊,庭中便鬼嚎聲四起,驚的人渾身發白毛汗。


    “吃人了……吃人了……”


    那腳步聲,鳥鳴聲,一句句驚叫,一句句,“傷心,偏心……”


    似從四麵而來,湧過來一般。


    九生猛地抽出手,捂住耳朵蹲了下來。


    風燈已滅,柳五爺看不清庭中景象,隻覺得又黑又深,那夜裏似藏著千百人,彎腰抱起九生,朝大門快步而去。


    他一走,永安嚇得屁滾尿流,手腳並用的跑出去。


    待跑到大門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鼻涕一把,兩眼一翻的嚇昏了過去。


    柳五爺簡直想將他重新丟回宅子裏,沒出息的玩意!


    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宅子,柳五爺抱著九生出了巷子,在巷子口租了一輛馬車回客棧。


    回去的路上,柳五爺緩出一口氣,看九生漸好的神色,問道:“方才在宅子裏你可看到了什麽?”


    九生坐在他腿邊,抬頭看他一眼,小心道:“看到很多,但燈滅了就沒看清……”


    “沒看清?”柳五爺坐在角落裏,大半的麵孔都隱在陰影裏使人看不清神色。


    九生忙又看他一眼,低下頭想了想道:“似乎有許多什麽,我……沒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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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沒看清楚還是沒敢看?”柳五爺問她。


    九生心頭一跳,覺著他似乎生氣了,又想起還躺在宅門口的永安,便悶悶的不敢開口。


    柳五爺便沒再問。


    一路上氣氛悶的使人緊張。


    好在八角胡同離客棧並不遠,不多會兒便到了。


    蘇伯迎出來,付了車錢。


    柳五爺跳下車,讓蘇伯抱了九生下車,便往客棧裏去。


    蘇伯瞧了一眼車內,忙問:“五爺,永安呢?”


    柳五爺頭也不回的冷聲道:“喂小鬼兒了,我從不養沒用的廢物。”


    九生在蘇伯懷裏,不安的看了柳五爺一眼,隻瞧他柳青的衫子,被玉音迎著上了樓。


    蘇伯抱她上樓,給她端了一碟果子,讓她吃些果子早些睡覺,便匆匆去侍候柳五爺了。


    九生坐在屋裏半天,悄悄跳下榻,摸到柳五爺門外,扒著門縫往裏瞧,隻瞧見他在吩咐蘇伯什麽,玉音在旁邊侍候他淨手用茶,忙忙碌碌。


    她想了想,轉身下樓,在客棧前尋了一輛馬車問:“去八角胡同,能記賬嗎?”


    那車夫認得她是隨柳五爺的,便讓她上了馬車。


    不多會兒便到了那宅子前。


    永安還躺在門口,臉上鼻涕眼淚橫流。


    宅門沒鎖。


    九生繞過永安,輕輕推開門溜進了宅子裏。


    繞上抄手遊廊,順著原路一點點往裏走。


    靜極了。


    聽不到一絲的風聲。


    九生低著頭往前走,腳下一到一物嚇得她猛地退開停了住。


    風燈咕嚕嚕的滾了滾。


    遊廊裏傳來了腳步聲,又輕又碎,像是個小小的人兒從遊廊下走來。


    九生緊繃著脊背,手心裏一陣陣的冒汗。


    那腳步近了近了,風燈咕嚕嚕的打轉,廊下的空鳥籠裏有清脆的鳥叫聲。


    九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猛地回過頭去――


    腳步聲乍停,遊廊旁的廳房房門哐的一聲被撞了開,有腳步聲響在廳房裏,一路小跑似得跑過來,突地聽了。


    就聽在九生身旁的一扇窗戶後麵。


    那半開的房門吱呀呀的作響,九生低著頭,就聽身旁的窗戶哢噠噠的響,永安的聲音響在裏麵――


    “忒偏心……好傷心……”


    “有鬼,有鬼吃人了……”


    九生伸手捂住耳朵,閉著眼睛半天,慢慢的喘氣,一點點睜開,逼得自己扭過頭,伸手去推那窗戶。


    搭在窗戶上的手指都在發抖,汗津津的攥著那窗框半天,咬牙推開窗戶。


    卻死死的關著,像是被人從裏麵壓死了。


    裏麵寂寂無聲。


    九生推著窗戶道:“我看到你了!”


    裏麵的力道一輕,窗戶吱呀就被九生推了開。


    廳內忽然亮起了一支蠟燭。


    “我看到你了……”她的聲音在屋子裏期期艾艾的響起來。


    “忒偏心……太傷心……”永安的聲音。


    “閉嘴……”柳五爺的聲音。


    九生扶在窗框上,一身的冷汗,想跑,想離開,卻終是咬的牙齒噠噠作響硬是沒有閉眼,慢慢的探頭往廳裏去瞧。


    啪的一聲,窗戶猛地被合了上。


    九生嚇的連退三步,便聽不遠處的房子吱吱呀呀的開了。


    燭光從那廳中照出來。


    她的聲音又在廳中響起來,“我看到你了……”


    九生握著雙手,一步步小心的往那門走去。


    吱呀,門又被吹開了半分。


    九生探頭往裏麵瞧,隻瞧見廳中的紗幔蕩蕩,瞧不見裏麵的。


    “忒偏心……太傷心……”


    她的手指涼的哆嗦,極緩極緩的跨進了廳內,腳跟將將落下,房門在她身後“啪”的一聲合了上。


    廳中尖叫聲乍然而起。


    九生嚇得一瞬閉眼,捂著耳朵蹲了下來。


    “吃人了吃人了……”


    九生怕極了,蹲在地上不敢動,但是她該看,必須看……她抓著自己的手指,猛地睜開眼睛看去――


    房門哐的一聲被人踹了開,房中燭火一滅,聲音乍停,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道:“很好,九生你做的很好,可以閉上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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