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沉甸甸地壓在古老的村落之上。烏雲像是一群奔騰的野馬,洶湧地遮蔽了那原本皎潔的明月,一絲月光都無法穿透這濃厚的黑暗。狂風像是從地獄深處吹來的惡魔,呼嘯著席卷過每一個角落,它無情地肆虐著,吹得村頭那棵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那聲音仿佛是無數惡鬼在低聲哭泣,又像是冤魂在淒厲地呼喊。


    老槐樹粗壯的樹幹上布滿了歲月的滄桑,樹皮幹裂斑駁,宛如一張張痛苦扭曲的臉。它那巨大的樹冠在狂風中瘋狂地舞動,樹枝相互交織、碰撞,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每一根樹枝都像是一隻隻舞動的鬼手,在黑暗中張牙舞爪,似乎在為即將到來的神秘訪客而歡呼。


    在這恐怖氛圍的籠罩下,老槐樹旁有兩個身影若隱若現。一個身著白衣,身姿高瘦如竹,他的白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麵招魂幡。他麵色慘白,卻帶著一絲儒雅,額前的長發隨風飄動,露出一雙深邃而憂鬱的眼睛,此乃謝必安。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周身散發著一種神秘而又哀傷的氣息。他手中握著一根散發著幽光的勾魂鎖,那鎖鏈上隱隱有符文閃爍,似乎有著禁錮靈魂的魔力。


    另一個身著黑衣,身材矮壯敦實,與謝必安形成鮮明對比。他滿臉凶相,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仿佛能看穿世間一切虛妄。他便是範無救,他的手中拿著一塊黑色的牌子,牌子上刻著一些古老而神秘的圖案,那是陰司授予他們勾魂的憑證。


    此次,二人是奉陰司之命前來帶走一位將死之人的魂魄。他們的身影在狂風中顯得有些虛幻,仿佛隨時都會被這黑暗吞噬。謝必安微微皺眉,他的目光透過黑暗,看向不遠處那間破舊的茅屋。茅屋在狂風中搖搖欲墜,屋頂的茅草被風卷走了不少,牆壁上的縫隙裏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


    謝必安心中泛起一絲憐憫,他知道,屋內的人正處於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想起自己生前的遭遇,那些被權貴欺壓的日子,那些科舉失敗後的絕望,還有親人離世時的悲痛。他本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書生,一心想要通過科舉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然而,官場的黑暗卻讓他的夢想破滅。他在那座橋上徘徊了許久,最終選擇了自縊,結束了自己苦難的一生。


    死後,他的靈魂飄蕩在世間,因心中的怨念和未泯的正義,被陰司選中成為勾魂使者。從此,他便遊走在陰陽兩界之間,見證了無數的生死離別。每一次執行任務,看著那些將死之人,他都會想起自己的過去,心中的憐憫之情便油然而生。可他深知這是陰司的宿命,他無法違抗,隻能默默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範無救則沒有謝必安那麽多的感慨,他隻是不耐煩地看著茅屋,嘟囔道:“大哥,還等什麽?我們趕緊完成任務回陰司吧,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謝必安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再等等吧,或許他還有些未了的心願。”範無救哼了一聲:“有什麽心願能比得過生死簿的安排?大哥你就是太心軟了。”謝必安沒有回應,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茅屋上,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此時,茅屋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聲音仿佛是生命在做最後的掙紮。燭光在風中搖曳得更加厲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謝必安握緊了勾魂鎖,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他即將帶走一個新的靈魂,開啟又一次的輪回之旅。而這個夜晚,也將成為這個村落中又一個被人們口口相傳的恐怖傳說。老槐樹在狂風中繼續瘋狂地舞動著,像是在為這場生死離別奏響一曲悲壯的挽歌。


    在那遙遠的塵世歲月裏,謝必安生於一個寧靜的江南小鎮。小鎮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兩旁是白牆黑瓦的民居,潺潺的溪流穿鎮而過,河麵上橫跨著一座座小巧的石橋。謝必安就成長在這樣一個充滿詩意的地方,家庭雖不富裕,但父母勤勞善良,傾盡全力供他讀書識字,期望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謝必安自幼便展現出了非凡的聰慧,他對書籍有著濃厚的興趣,常常手不釋卷。無論是儒家經典,還是詩詞歌賦,他都能熟讀成誦,並且有著自己深刻的理解。在學堂裏,他的才華更是脫穎而出,先生對他讚不絕口,同窗們也都對他欽佩有加。他的眼中總是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那是一種對通過科舉改變命運、造福百姓的堅定信念。


    隨著年齡的增長,謝必安愈發勤奮刻苦。他常常在昏暗的油燈下苦讀至深夜,陪伴他的隻有窗外的蟲鳴聲和父母關切的目光。每一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小鎮上,他便起身誦讀,那朗朗的讀書聲在小鎮的上空回蕩,仿佛是他向命運發出的挑戰。


    終於,科舉的日子來臨。謝必安帶著滿心的期待和家人的祝福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一路上,他看到了世間的百態,有窮苦百姓的艱難生活,也有達官貴人的驕奢淫逸。這些景象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理想,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然而,當他來到京城,才發現科舉之路遠非他想象的那般公平。權貴們相互勾結,考場中舞弊之風盛行。謝必安雖有滿腹經綸,卻因沒有權貴的舉薦和賄賂考官的錢財,在科舉中屢屢受挫。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如同沉重的打擊,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悲憤和無奈。


    在京城的日子裏,他的生活逐漸陷入困境。盤纏用盡,他隻能住在簡陋的客棧裏,靠著給人代寫書信勉強維持生計。但他並沒有放棄,依然努力學習,期待著下一次科舉能有公正的結果。


    可命運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家中傳來噩耗,家鄉遭遇洪水,父母在災難中不幸離世。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謝必安徹底陷入了絕望。他不顧一切地往家鄉趕去,一路上風餐露宿,心中滿是悲痛。


    當他回到家鄉,看到的是一片破敗的景象。曾經熟悉的小鎮如今滿目瘡痍,房屋倒塌,親人們流離失所。他在廢墟中尋找著父母的遺物,淚水不停地流淌。他恨自己的無能,恨這個黑暗的世道,為什麽善良的人要遭受如此苦難,而那些權貴卻可以為所欲為。


    處理完父母的後事,謝必安回到了京城。但此時的他,心中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希望。他在一座橋上徘徊,望著橋下湍急的河水,思緒萬千。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這河水一樣,充滿了波折卻又無法掌控。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終於做出了一個絕望的決定。他將自己的衣衫係在橋上,然後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年輕而又苦難的生命。


    死後,他的靈魂在世間遊蕩,滿心的怨念讓他無法釋懷。他看到了更多世間的不公,看到了那些因為權貴壓迫而死去的無辜百姓,他們的靈魂同樣充滿了不甘。然而,或許是他生前心中的正義未泯,在陰司使者前來巡查的時候,他被發現了。陰司看到了他靈魂中的複雜情感,既有對黑暗世道的仇恨,又有對正義的堅守。於是,他被選中成為勾魂使者,與範無救一起執行陰司的任務。


    成為勾魂使者後,謝必安依舊無法忘卻自己生前的遭遇。每當他在執行任務時,看著那些將死之人,他總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不同的故事。有的是對生命的眷戀,有的是對親人的不舍,還有的是像他曾經一樣的悲憤和無奈。他深知生死輪回是世間的規律,可他那顆曾經充滿溫情的心,卻總是在這些時刻泛起漣漪。他常常想,如果這個世界能多一些公平,少一些壓迫,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悲劇發生。但他也明白,自己現在隻是陰司的一員,他的職責是確保生死秩序的正常運轉,盡管這對他來說,有時候是一種痛苦的抉擇。他在這種矛盾中不斷地掙紮,一方麵是陰司的嚴令,另一方麵是自己內心深處那一絲人性的善良,而這兩者就像兩條無形的繩索,不斷地拉扯著他的靈魂。


    謝必安和範無救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狂風依舊呼嘯,老槐樹的枝葉瘋狂舞動,似在催促著他們。此次的任務目標,是一位年輕女子,她的命運如風中殘燭,在這黑暗的世界裏散發著最後的微光。


    這位女子本是富家千金,生活在繁華的都市。她家的府邸氣勢恢宏,朱紅色的大門彰顯著家族的榮耀,門前的石獅子威風凜凜。庭院中,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花園裏四季花開不敗,名貴的花卉爭奇鬥豔。家中奴仆成群,她自幼便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她不僅擁有閉月羞花之貌,更有著一顆善良的心。


    然而,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如同一股洶湧的暗流,無情地將她的家族卷入其中。奸臣當道,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他們誣陷女子的家族謀反。昏庸的皇帝聽信讒言,下令抄家。一夜之間,曾經的繁華府邸被官兵重重包圍,家中財物被洗劫一空,家族眾人都被打入大牢。


    女子在混亂中目睹了這一切,她的世界瞬間崩塌。那些曾經對她笑臉相迎的仆人,如今都作鳥獸散;她的父母被粗暴地拖走,眼中滿是絕望。她自己也從雲端跌入了穀底,被囚禁在陰暗潮濕的牢房之中。牢獄中,彌漫著死亡和絕望的氣息,牆壁上滿是青苔,地上汙水橫流,老鼠在角落裏穿梭。


    在這惡劣的環境中,女子的身體每況愈下。原本嬌嫩的肌膚變得粗糙,麵色蠟黃,眼中的光彩也漸漸消失。疾病如同惡魔一般纏上了她,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但她心中始終懷著對家族冤案的悲憤和對自由的渴望。


    謝必安和範無救來到牢房外,透過那鏽跡斑斑的柵欄,看著女子痛苦的模樣。謝必安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憐憫,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被命運無情地捉弄,在絕望中掙紮。他深知那種痛苦,就像無數鋼針深深刺入靈魂。


    女子躺在簡陋的草席上,微微睜開雙眼,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她的思緒飄回到過去,想起了家中歡樂的時光,想起了父母慈祥的麵容。如今,一切都已不複存在,隻剩下這無盡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家族的冤案是否有昭雪的一天。


    謝必安輕輕歎了口氣,對範無救說:“她真是可憐,如此年輕的生命就要消逝。”範無救卻不以為然,哼了一聲道:“生死有命,我們隻是執行任務,不要有太多雜念。”謝必安眉頭緊鎖,他知道範無救說得沒錯,生死簿上已經寫定了她的陽壽已盡,他們隻是來履行職責。


    可謝必安的內心卻無法平靜。他看著女子那瘦弱的身軀在病痛中顫抖,心中的憐憫愈發強烈。他想起自己在世間時,麵對不公卻無能為力的那種絕望,而眼前的女子又何嚐不是被這殘酷的世道所迫害。他在想,如果自己能改變些什麽,或許這個女子就不用遭受如此磨難。


    時間在這沉悶的氛圍中緩緩流逝,女子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像是對生命的最後挽留。謝必安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勾魂鎖,他的內心在掙紮。他知道,一旦他用勾魂鎖鎖住女子的靈魂,她就將徹底告別這個世界,那些未完成的心願、未報的仇恨都將化為泡影。


    而此時,女子的靈魂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她的靈魂在身體裏不安地躁動起來。她試圖抗拒那即將到來的命運,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她的家族還在蒙冤,她還沒有看到奸臣得到應有的懲罰。她的靈魂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怨念,這怨念讓周圍的空氣溫度驟降,牢房裏仿佛瞬間進入了寒冬。


    範無救有些不耐煩了,他向前踏出一步,準備強行勾魂。謝必安見狀,急忙伸手攔住了他。“再等等。”謝必安低聲說道。範無救瞪大了眼睛,不滿地說:“大哥,我們不能違背生死簿,再拖下去,我們會有麻煩的。”謝必安看著女子,眼神堅定:“我知道,但我想給她一點時間,讓她的靈魂能平靜一些。”


    牢房裏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女子那微弱的呼吸聲和靈魂的躁動聲。謝必安默默地站在那裏,他在等待,等待女子的靈魂能接受命運的安排,也在等待自己內心的掙紮能有一個結果。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但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女子在如此痛苦和不甘中被強行帶走。他希望,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能給予這個可憐的靈魂一絲慰藉。


    然而,他也清楚,陰司的規矩森嚴,他這樣做是在挑戰權威。但他那顆曾經飽經苦難、充滿人性的心,讓他無法做出冷漠的選擇。他在這黑暗的牢房外,在生死的邊緣,與自己的良知和陰司的使命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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