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有些微刺眼。


    牧謹之猛地回頭,一瞬懶意褪盡。


    “牧護法可是落了什麽東西?”慕容莊主摸不著腦袋:“若是忘了,讓弟子去拿便可。”


    牧謹之收回眼,左手搭在劍柄上,道了聲無事。


    莊內道路縱橫交錯,單論大小,恐怕比白教還要大出一倍有餘,宴請客人的賞月閣臨山璧而造在小周山西側,從那去到山莊門前,腳速再快也得要一炷香的時間。


    慕容瑜有意要賣白教麵子,表麵功夫自是做足了,一路上吩咐弟子為習武場上的教徒送去熱飯美食,還備了二十個蒲團,不過來的白教子弟各個都是硬漢,五人一列,排了四行站在習武場中央,目光昂揚,動作劃一,對麵前的酒水美食更是一眼未瞧。


    畢勝唐躲在樹蔭下啃雞喝酒,本累得打喘,直到那五台箱子被一開,兩眼幾乎要被滿箱的珠光寶氣閃瞎。


    眼見為實,慕容瑜這下放心收寶入庫,論武功慕容瑜是不如其父兄,但論起生財聚財之道,他算是拔尖得了。


    牧謹之來前備足厚禮,也正是投其所好了。


    回廊朱欄兩邊的花葉樹木早已是層林盡染,清豔飽滿,天幕下翻騰的千樹萬樹好似潑墨而成的海浪。


    “當年祖先選此處建莊,也是看中這兒地勢雄奇,清幽寧靜,對打磨弟子心性很有好處,隻可惜兩位來去匆匆,恐怕是沒時間看看我們這兒的美景了。”慕容瑜心情不錯:“牧護法可曾聽過,慕容山莊有天下三絕?”


    牧謹之眉稍揚,莞爾一笑:“哦?敢問是哪三絕。”


    “哈哈,這也是文人雅士取的名,我們看慣了其實也就那樣。”慕容瑜豎起手指,“其一嘛是流雲,小周山四季雲霧繚繞,是為一絕;第二是幽峽,前後山中間有處閻羅峽,百裏絕壁險峻異常,而第三,正是山上盛產的墨香石,石自帶墨質清香,天下難尋,隻有我慕容山莊獨有。”


    牧謹之摩挲著劍柄,聽到最後,卻露出一抹並不讚同的微笑。


    “墨香石如今千金難尋,牧某自然知道,不過依我看啊,這慕容山莊還有一絕,遠勝莊主說的這三樣。”


    “哦?”牧謹之難得搭理人,慕容瑜接話茬:“有意思,有意思,我在這幾十年,竟不知還有比這三樣更有趣的景,願聞牧護法高見!”


    牧謹之也不賣關子,他伸出手指,對著眼前的胖子輕輕一指。


    “還有一絕,自然是慕容莊主了。”


    慕容瑜一怔,哈哈大笑:“在下?哈哈,牧護法太幽默,折煞我也——”


    話未說完,慕容瑜本笑著的臉硬生生卡住。


    一抹快如電光石火的銳光在眼前閃過,從慕容瑜額頭正中央筆直的劃向下顎,慕容瑜大吃一驚,未料到有此一著,他猝然旋身試圖躲開,身法極快,有著與這副身材絕不相符的敏捷,然而牧謹之身形不動,冷冷掀了下眼皮,手中從不出鞘的長劍直刺向慕容瑜腹部,一招封敵,將可逃的退路全都堵死。


    牧謹之是個不愛做多餘事的人,做人如此,習武也是如此。


    能一招搞定的事,絕不多使半分的力。


    慕容瑜整張臉就像被刀鋒劃過的嫩豆腐,從中被筆直剁成了兩半,不過被劃了那麽深,那麽長的口子,卻沒冒出一絲血痕。


    牧謹之笑意更濃。


    “一宗之主都是贗品,莊內卻無人知曉,難道還不是天下最奇,最絕的事?”


    話音一落,就聽“撲哧”一聲,“慕容瑜”那張足足有三層下巴的臉中央,爆射出一股股白花花的油脂。


    那白脂充在□□裏頭能模仿胖子臉裏的脂膏感,一被戳破,淅淅瀝瀝淌在華服上。


    牧謹之毫不猶豫退後三步,生怕晚一點那堆粘膩惡心的玩意就會碰到他的劍上。


    那人趁此機會,閃退到十丈開外,凝注身形,兩手扣進臉中央的縫隙裏,左右一扯,將那層偽裝的皮肉徹底撕開。


    掩藏在層層偽裝下的,是張削瘦蒼白,無眉無發的臉。


    眼前的“慕容瑜”身子肥大依舊,但腦袋整整縮小了一半,誰能想到,在慕容家的大本營裏當家人卻是一個假貨?


    真正的慕容瑜又在哪?


    牧謹之沒興趣知道這個問題,也沒再動手,他懶洋洋依在憑欄上,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擦著手上的劍,波瀾不驚斂眉垂目的樣子,竟有種說不出的懾栗感。


    “慕容瑜”身子一矮,居然直直半跪地上,身子伏地,朝牧謹之卑聲道。


    “小的甲三,見過九爺。”


    “師承騰闐門下?”


    “……騰闐是小的師傅。”


    牧謹之一絲不苟的擦完劍,才草草拭了幾下手指,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那你這易容的本事,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甲三垂下頭不敢說話,這時,隻聽回廊那端忽的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


    “看吧,我就說九叔火眼金星,肯定騙不了多久的,你當我九叔與你一般老眼昏花看不透事?”


    牧謹之聞聲抬眼,撫掌而來的少年從逆光處走來,輪廓漸清,著一身朱紅色斜襟長袍,衣襟處繡有蟒紋祥雲圖騰,袍尾搖曳在地,腰束鎏金嵌玉鉤帶,高束起的頭發由三隻斜插進的蛟型龍紋簪定著,舉手間皆是出生於鍾鳴鼎食之家方能供出的傲慢肆意。


    “主子訓的的是,九爺能耐大,安福自是做不得準的。”


    緊跟少年的老者留一頭耄耋白發,手裏兜著個鎏金小暖爐,乍看老,但細看容貌又覺不過四十上下,臉部光潔緊繃,估計蒼蠅上去都要打滑腳,老頭朝牧謹之規規矩矩行禮:“老奴給九爺請安了。”


    牧謹之目光閃動,麵色巋然不動,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子寰,你怎來了。”


    少年步速加快一個撲上,仰頭露出喜不勝收的濡慕之色,五官精致飛揚,尤其現在笑起來時,從鼻梁到眼部的位置與牧謹之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語帶嗔怨。


    “侄兒立春行冠禮九叔都不回來看看,侄兒沒辦法,就自己來啦。”


    安福細聲細氣的在旁添話:“九爺怕是不知,小主子自行了冠禮後就老鬧著要來找您,愣是向……老爺要了差事。”


    “差事?”牧謹之打趣道:“你的差使便是給九叔驚嚇?”


    安福用袖遮笑,少年眨了眨眼,一派天真無辜:“可侄兒看您不是挺開心的,這甲三已是侄兒手下易容易得最好的了,他做慕容瑜可連慕容瑜老婆小妾兒女都看不出來,九叔是怎麽發現的呢?”


    牧謹之瞧了眼被少年挽住的胳膊,淡聲道:“五年前,我曾與慕容瑜在武林盟中有過一麵之緣。”


    慕容瑜性喜珠寶,隻要見到有人戴著什麽好玩意,都會恨不得多黏幾眼,五大箱珍寶,足足兩頁紙的禮單,“慕容瑜”看得仔細,眼中熱度卻與過去有細微的差距。


    人的個性,愛好,本能,豈非說改就能改的?


    慕容瑜是如此,眼前的這位侄子又何嚐不是。


    子寰聞言歎道:“九叔果然洞若觀火,不過與他一麵之緣就能記那麽清楚,侄子佩服,但說回來也是甲三學藝不精,怪不得人,甲三,你說該怎麽辦呢?”


    少年清脆剔透,悅耳得很,甲三全身一顫,卻像是聽到閻王催命符,“小的……自會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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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謹之:“那你殺了他,是準備讓慕容瑜回來?”


    “回不來了,想吃兩家飯的狗,留著有什麽用?”少年輕哼了聲,“罷了,今日是我與九叔重逢的好日子,先饒你一命。”


    甲三自知少年喜怒無常,殺與不殺就在一念之間,如蒙大赦的連磕了三個響頭,向牧謹之投去感激的一眼。


    兩個暗衛鬼魅般從山林裏飛出,將地麵恢複原狀。


    牧謹之就著暗衛消失的方向,緩緩掃視了一圈,心裏多少有了數。


    這幾句話的功夫,西側山坡林已多了不下八人,前方樓閣二樓,西南處的假山裏,恐怕就連朱欄一側的池水裏也早早藏好了不少暗衛。


    “你初此辦事,外頭壞人又多,身邊多帶點人手才安全,有他們守著我也放心。”牧謹之話說得很平靜,跟個普通關心小輩的叔叔沒區別,標準得毫無失禮之處:“九叔手頭也還有事,回頭再陪你敘舊可好?”


    “九叔的事便是陪那白教教主?那算得什麽事。”


    少年拽住牧謹之胳膊,不由分說的往一處上山的小路上拐去,漫不經心的言語中是不屑一顧的傲慢,“你我叔侄五年未見,叔叔卻一心還要回去陪個毫不相關的人,侄子這心裏可真難受,而且侄子聽說白教教主生性霸烈凶殘,很不講情理規矩,所以侄兒自作主張,就先請仇教主去休息了,免得打擾你我叔侄團聚……九叔你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安福對慕容山莊的地形似了如指掌,沿路往上再沒遇到一個慕容弟子,路盡頭是座敞亮的四角重簷小閣,坐北朝南,地方不大,風雅,最難的是選址絕佳,若從山莊下頭觀望,這座朱紅小隔就像隱匿在碧山輕霧中,難窺得半分,而從閣中臨窗縱覽,視野卻很是開闊,能將整座慕容山莊盡收眼底。


    一席兩座,少年傾過半個身子,給兩人各斟滿一杯酒。


    老頭伺候在側,道:“九爺,這是小主子從家中專門給您帶的南燭老酒,這一路車馬勞頓,小主子隔三差五就差使老奴去看看這酒漏了沒,十壇酒摔摔碰碰,還剩了三壇,夠你們叔侄暢飲的了——”


    牧謹之閉目端坐在一方軟席上,並不領情,這態度一看就知是心中有事,無心回話。


    少年擺擺手:“福安,你外頭等著。”


    老頭喏了聲,出去時輕合上扇門,室內燃著香,日光透過雕花窗格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牧謹之背窗而坐,手置於雙膝上,臉被晦暗不明的光線籠罩。


    透過縈繞的薄煙,少年端凝著坐在對麵的男人,眼眶微熱,兩手置於額前,要行大禮。


    牧謹之用手擋住這一跪,淡聲阻止:“牧某一介布衣,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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