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韶負手而立,似壓著雷霆萬鈞:“白威,你倒是對本尊忠心得很。”


    白威兩手伏地,連呼冤枉。


    出了事就知道粉飾太平,一個兩個都瞞著他,現在他反倒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是,他是很想得到所謂的起死回生的秘術,但在他們眼裏,難道自己已經一意孤行到油鹽不進的地步?還是他們認定他仇韶是隻管自己不顧大局的人,自己在教徒眼裏,當真就是這樣一個毫無用途的擺設?


    所謂的忠誠,難不成隻是建立在自己的淫威之上?


    仇韶心生出一股悵然若失的無力感,無意再跟白威再較勁,冷道:“白堂主,本尊很可怕?看你抖得。”


    白威:“……屬下隻是體虛,吹,一吹風就抖。”


    他目光四下一掃,見跪著的教徒一個個如履薄冰,大家都怕他,為何怕他?


    他一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二不是青麵獠牙的怪物,雖算不得和藹可親,但也自認規矩負責,究竟他們在怕什麽?


    “罷了,都下去吧。”


    小樓一層層亮起燭火。


    樓頂廊道逼仄,仇韶大步往裏走,空樓廊板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這層樓每隔五步駐守一名教徒,盡頭的那間房門兩側站著兩名持劍教徒,隔著門板,近似老鼠啃噬木塊的聲音一點點割進耳中,仇韶擋住教徒為他開門的舉動,把門推開。


    身後牧謹之舉起燈,隨著光亮,黑暗中驟然劃過幾道尖銳嘶鳴,“屍人”畏光,四肢揮舞試圖逃竄,但手腳被特質鎖鏈腳銬困著,激烈的動作激得鐵鏈四蕩相撞,那幾名屍人最大不過十一二歲光景,腳踝血肉迸裂,幾乎可見白骨,奇怪的是,他們又懼怕牧謹之手上的光源,但又仿佛對仇韶有極大的興趣,數雙凶相畢露的灰白眼瞳死死盯住仇韶。


    仇韶呼吸微滯,肩膀繃得僵直,有人從後摁了摁他肩膀,是牧謹之。


    “尊主,人在那。”


    牧謹之舉著燈移了幾步,屍人前方縮趴著一人,衣衫早被屍人尖銳的指甲撕得破爛不堪,蓬頭垢麵,臉上滿是血汙,周野試探了下那人鼻息,確認還有氣,但與江湖中相思堂主俊美如仙的傳聞相差甚遠,故仰頭跟牧謹之確認:“這就是雁沙行?”


    牧謹之點點頭,“白堂主最喜以牙還牙,應該是他的手筆了。”


    把無法動彈卻意識清晰的雁沙行扔到屍人觸手可及的地方受盡折磨,又用好藥好湯把氣吊著,讓人求死無能求生不得。


    弟子將半昏迷狀態的雁沙行拖到隔壁房,躬身等仇韶吩咐。


    仇韶讓執刑拘的弟子下去:“本尊親自審。”


    待教徒綁好後,他偏頭朝周野客氣了下:“周盟主,不回避下?”


    周野邁前一步,沒有要走的意思:“事關武林,如何能避?”


    “那行。”


    接著眾人耳膜裏爆出一記既清又脆的哢擦聲——顯然,那是手筋骨被剔斷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椅子失去平衡橫倒在地上,雁沙行痛不可遏地尖叫起來,淒厲無比的慘叫傳得很遠,他很清晰的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氣徹底凍結住他左臂血液,這讓折斷的骨頭更加易脆,又像被人用針紮進了三魂七魄,疼得牙齒上下咯吱打顫。


    模糊的視野裏,他看見有人朝他走來——


    那是一張你看過一眼,就再也不可能會忘記的臉。


    是啊,所以她離開了多久他就心心念念了多久,整整三十年,他從未有一天忘記她。


    “阿,阿願,是你回來了。”他涕淚俱下:“你終於回來看我來了——”


    雁沙行拚命仰頭,正試圖爬起,卻被那人一揮袖袍甩得老遠,身子一路飛出撞上牆麵。


    “本尊母親的名諱,誰允你說的。”


    夢境與身體同時被摔得肝腸寸斷,雁沙行在看清眼前是誰後,眼裏浮現出萬念俱灰。


    “仇,仇教主……您聽我解釋……”他的手死死抓著仇韶長袍下擺,嘴唇哆嗦不停。


    不要怕,他安慰自己,對……他知道仇韶想要什麽,仇韶想要的隻有他能做到——


    那個人告訴過他白教最大的秘密,隻要好好利用,一定能再度讓相思堂重複當年榮光——


    “雁堂主。”仇韶俯下身,黑潭一般的眼珠裏倒影著對方,反而平靜得前所未見,不見丁點殺意:“本尊就是來聽你解釋的。”


    黑雲遮月,林梢顫動。


    夜雨下得越來越急了,瓢潑的雨串從樓簷肆虐而下,天地間像被密集的鐵絲網罩得死緊,四麵朔風剮出“嗚——嗚”的慘叫,雷光一道道炸開夜幕,小樓一側人影森森,駐在房外的教徒聽著風聲雨音慘叫聲,一個個木人似得毫無表情,甚至眼珠子都沒因此多眨一眼。


    “你們製作屍人的地方在哪?到底抓走了多少孩子?”


    “他們隻對本尊一人感興趣,為何?”


    仇韶身子前傾,語調比往日溫柔太多,低低沉沉悅耳之極,他單手卡住雁沙行脖頸將兩人距離拉得極近,用看似親熱的姿勢聽著對方嘴唇間蠕動的聲音。


    沒得到很滿意的答複,他扔下已經毫無知覺的雁沙行,接過牧謹之遞來錦帕,來回擦拭了幾下手扔了開去。


    在仇韶的意識裏,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嚴刑逼供。


    就像沒人會覺得獵鷹撕碎飛鳥,或者獅虎扼斷一匹馬的咽喉有什麽問題,還需要什麽解釋,況且,仇韶的底線非常明確——


    江湖人江湖事江湖手段,絕不牽涉傷害無辜之人。


    一旦壞了規矩,誰都得付出代價。


    包括自己。


    起死回生自然是一場騙局。


    相思堂秘術便是利用蠱蟲操縱人體,讓人“複活”後坐臥言行一切如常,除了不會思考,他們所謂複活後的人就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提線人偶。


    秘術隻傳每代聖女,也隻有聖女才能製作出最近乎“人”的人偶。


    直到三十年前聖女與仇父一見鍾情,叛逃後相思堂不敵白教威勢,相思堂秘術之法至此就斷了頭。


    “想必這些年雁沙行想盡辦法恢複秘術,所以才抓了那麽多孩童,畢竟相比成人,小孩的筋骨還未定型控製起來的難度最低,他們從關外一路南下,想必受害的地方遠不止烏縣一處,教主你看。”


    牧謹之用內力打進那幾名孩童身上,順著他手掌移動,青白皮膚內部輕微顫動著,仇韶舉過燭燈一照,皮下赫然已拱出一坨肉疙瘩,且以肉眼可見速度越變越大,從原本幼童指甲尺寸漲至小個拳頭大小,撐得皮膚薄成一線幾欲漲裂,哪怕小童這會沒意識,也被疼得全身抖如篩糠。


    隔著燭光依稀可見一波波黑影交疊蠕動,蠱蟲對仇韶的氣息格外敏感,仇韶用指甲劃破手指試探,果然一點點血腥味就讓蠱蟲無比躁動。


    很顯然,這些遊走在人體的蠱蟲,就是幕後操縱者手頭的木偶線。


    牧謹之目光移向仇韶身上:“看來雁沙行沒有說謊,這些蟲子都被聖女的血飼養長大的,所以才有聖女能操控秘術的傳聞,他們讓人偶行動自如的最好辦法就是讓蟲子直接進活人體內,一點點吞噬融合進而替代,而死的越久的屍體約僵硬,操控起來難度就越大,我想雁沙行急於南下找教主您,一是想要用起死回生來騙您做靠山,二是想伺機獲得您的血來找能完美操控蠱蟲的辦法吧。”


    如今內力無法逼出蠱蟲,穀神醫年邁,哪怕立刻出發,也要最遲後日早才能從教中趕到。


    “你們退下。”仇韶道:牧謹之,你留下。”


    仇韶把人叫到一間空房,牧謹之正關好門,就聽背後一陣聲,頃刻間,仇韶已褪掉衣袍,正赤著上半身,牧謹之眼瞳微縮,手還擱在門栓處,表情有些勉強:“尊主,您這是做什麽?”


    仇韶站得靠窗,暴雨寒風盡數打在這具軀體上,雨水順著胸膛腰腹的紋理漫下。


    “你來行刑,一人十鞭,這兒有四人,先打四十。”仇韶手裏握著方才教徒準備的刺鞭,誰犯教規誰領罰,下至入門弟子上至護法長老誰也不能例外。


    牧謹之不接,背抵在門邊,瞧了眼那執法鞭周身布滿得刺鱗:“尊主為何選我?”


    “本尊……今日冤枉了你,你心中有氣。”屋外雨聲驟大,仇韶的聲音漸漸高起:“正好一並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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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選他,仇韶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他隻當自己做錯了,見牧謹之似難以釋懷,無端端就心生出想補償對方的念頭。


    這就是仇韶能想到的,最真誠,快捷的道歉方式了。


    說對不起三個字很難麽?對著旁人或許可以,但對著牧謹之偏偏不行。


    房內無光,隻有穿過窗欞呼嘯而來的風雨聲,仇韶眼簾上濕漉漉的,這讓他有些瞧不清牧謹之的表情,牧謹之幾步上前接過鞭子,不過下一刻就隨手扔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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