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謹之哦了聲,好脾氣的回:“那好,屬下再練練。”


    牧謹之二話不說又吹上了,聽不懂人話似得,還吹的比之前更響,更亮!


    仇韶忍無可忍正要起手,遠處幾個衙役舉著油傘迎著暴雨而來,說是奉縣令命令接兩位貴賓回府,在幾雙明晃晃的注視下,仇韶抬了一半欲滅口的手抽搐了幾下,用力握成拳,硬生生又壓了回去。


    雨一時半會沒有要停的意思。


    烏縣府衙全員出動,在縣令府中設宴款待白教貴客,仇韶端坐主位,高人威儀盡顯,令縣令數次鼓足勇氣欲舉杯敬酒,又數次在仇教主高深莫測的氣勢中慫下陣來,在他們眼中,白教教主那是一言不合便大開殺戒的大人物,遠遠拈香供奉便好,故隻好退而求其次轉道去了牧謹之那,仇韶不知其中緣由,看自己門前冷落,來敬酒的人活像來受刑被剮肉般拘謹痛苦,反倒牧謹之那邊一派熱絡,喧賓奪主得太過直白,頓時兩眼一暗,胸腔怒火洶洶而起。


    這時酒席過半,縣令琢磨著也差不多時候了,期期艾艾看向兩人,“實不相瞞,本官今日借雨留下兩位貴客,確實是有事相求,二位不知,近來我們縣裏是出了許多怪事……”


    俗事在仇韶耳中一穿而過,半點不留痕,反正有事找左右護法就是白教立教之本,可憐縣令滿頭大汗說了半天,仇韶也沒放心上,淡淡交代下去,讓牧謹之著手處理便罷。


    “你今日那些奇技淫巧,是從哪學的。”仇韶重重放下酒杯,看似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實則是明擺著在不滿,盡管牧謹之惹他討厭,又是他欲除之而後快名單中唯一一人,但除去這些,牧謹之仍然是他白教護法,位高權重,也算得上白教的一份臉麵,何必對所有人都和容悅色,來者不拒?


    在仇韶看來,這做派就太虛偽了。


    敬酒的人來者不拒,牧謹之麵前早就空了好幾壺酒瓶,所幸這兒的酒香綿有餘烈性不足,對江湖人而已算不得什麽,隻是牧謹之喝酒容易上臉,他斜靠椅背,用潮濕得發亮的眼睛看著仇韶:“不愧是教主啊,站得那麽遠居然還能看清屬下的動作,目力真令屬下敬佩萬分,屬下的確學過一陣,真要說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屬下家中小孩特別喜歡看這個,為逗他開心我專門去跟老手藝人學了一陣,您或許看不上這些奇技淫巧,但在手藝人眼裏,這也是他們祖輩口口相傳下不能外傳的生計大事,屬下也是費了很多心思才學到的呢。”


    仇韶聽到此處,隻覺邪火更勝,“孩子?哪裏的孩子,你的?”


    “對啊,算是我的吧。”牧謹之朗然笑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算是。”


    牧謹之笑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親昵寵溺,但他很克製,跟個錦衣夜行的孤身客似的,生怕自己露了財憑白惹人記恨,將心尖寶貝牢牢藏在心底,不願多泄露半分。


    仇韶知道,江湖中許多人都不會把自己成家生子的事泄露出去,免得被仇家或心懷不軌的宵小之徒知道,他心緒越發不寧起來,找不到緣由的煩,像一隻被困陷阱的野獸在自顧自咆哮嘶鳴,誰也沒察覺仇韶異於平常的沉默,來敬酒的人紛紛開玩笑,說牧護法一表人才,想必夫人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吧。


    牧謹之謙虛接杯:“不是難得一見,在我心中……是前所未見。”


    縣令領頭拍馬,誇牧護法真乃情聖,接著哈哈聲餘音繞梁,大有三天三日不散去的架勢,毫無預兆的,仇韶倏地飛起一掌,掌風連帶嘯音,竟是不分青紅皂白砍向牧謹之!


    牧謹之聞音變位,勉強躲開,詫異道:“教主,您這是為何?”


    事出突然,廳中人皆被驚天霹靂一掌嚇得魂飛魄散,仇韶又是一掌拍出,但打的並無章法,純是一腔無處發泄的燥悶之氣在體內作祟——


    他也很想知道為何,比牧謹之更想知道,但他自己找不到答案。


    牧謹之沒有還手,隻是臉上有淡淡的疑惑,他至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拔劍,他引仇韶出到外院,隻聽身後哢擦聲連綿不絕,池水邊一排垂柳竟是被掌力擊中,從中齊齊斷裂!


    仇韶極少大怒,但一怒起來就真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勁,他甩下牧謹之,一人施展輕功不知東南西北四處馳行,待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客棧附近,他停在屋頂,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守在大門前東張西望,不時詢問小廝,神色焦慮。


    原來昨夜牧謹之告訴獨孤風他債務已了他可自行離去,獨孤風臉皮薄,一時又找不到賴下的理由,喏喏應下,悶悶不樂收拾好行李,留書一封,連夜準備打道回府。


    “我走著走著……就不想走了。”獨孤風懇切道:“雖然很不好意思說出口,可我想跟著仇教主多走走,多學學,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咦,教主您怎麽了?牧護法沒跟著您嗎?”


    獨孤風從激動中緩過神來,才發現仇韶這模樣不大正常,仇韶從他撿到的第一眼起就眉頭緊擰,外袍不知去哪兒了,一向潔淨端整的衣袍上沾蹭著汙跡,坐在椅上一杯一杯的灌涼水,浸得領口一片深色水漬。


    獨孤風給仇韶提茶進來,驚了一跳,方才沒瞧見,原來仇韶背後衣服被熱汗濕透,汗淋淋的好不狼狽。


    可這武林中,還有誰能讓白教教主如此狼狽?


    獨孤風再糊塗,也不由警惕起來,關緊門窗,壓低聲音問:“教主,您是遇到仇人了嗎?您臉色……很差啊!”


    可以說,是從未見過,前所未有的差啊!


    在獨孤風這種末流小江湖心中,仇韶可一直是屬於高山仰止般的高人神話存在,能讓高人都棘手的事,絕對不是自己這種道行的人能幫得上忙的,年輕人憂心忡忡,不時看向窗外,希望牧護法能及時救場。


    半晌,仇韶又喝光了一壺水,心情稍稍平複了些許,才開口。


    “這個世上,本尊的仇人都在墳頭裏。”仇韶說:“本尊隻是心裏不舒坦。”


    獨孤風鬆了口氣,關切問:“是不是天氣太熱了啊,需不需要看大夫?怎麽種不舒坦法啊?”


    仇韶想了想,如實告知:“特別想揍人的那種不舒坦法。”


    “…………”


    獨孤風思前想後,還是帶仇韶去了街口那間還沒打烊,掛著懸壺濟世的小藥鋪。


    大夫抖著一把山羊白胡子,摸了半天脈。


    “小夥子,腎氣很旺啊。”


    仇韶:“……所以?”


    獨孤風:“大夫,您能不能簡明扼要的說下?”


    大夫讓仇韶換了隻手,又把了半天。


    “簡單說,就是沒病。”大夫笑說:“我看了半輩子病,這位公子的身體可謂是那多人裏最頂好的,沒病沒痛,就是精力太旺沒地撒,年輕人,沒成親吧?”


    仇韶閉著金口,不回話。


    這大夫平素也是個八卦的,坐診看病就愛跟街坊鄰居瞎侃,“老夫聽說啊你們武林人練功特別講究,都要是童子身才能練好的是不是?那武當張三豐就做了一輩子齋和尚,真是可憐人啊……年輕人,看你武功應該不錯,想必也是一路忍過來的啊。”


    仇韶:“本尊不——”


    仇韶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愣生生的咽回去了。


    白教功法與少林武當不一樣,他們不講究那些,教中子弟妻妾成群的也不是沒有,隻是每個人適合的功法不一樣,若學的真是張天師那套功法,為成大業,一輩子童子身又有何不可——


    想起竹林那天的事,仇韶不禁後知後覺的怕了起來。


    若自己真練得是武當一係的功,那豈不是要讓牧謹之毀於一旦!?


    獨孤風覺得自己真是愁死了,大夫看了半天,仇韶眉目間的鬱色卻越來越濃,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又似在慶幸,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獨孤風他老媽子般的哄著問:“那教主,您跟大夫再說說,您說的心裏不舒坦是怎麽回事,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仇韶:“一個時辰前開始的,牧謹之說他家有小孩,然後——”


    仇韶沒覺得這些事有什麽不可講的,他講完後,藥鋪裏陷入莫名的沉默,老大夫搭聳眼皮,獨孤風也陷入深深的沉思。


    “啊!我明白了!”獨孤風雙手一拍,醍醐灌頂:“我大概是明白為什麽了,教主你啊,一定是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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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韶嗤之以鼻,“本尊為何要嫉妒,可笑!”


    獨孤風:“教主您一定是聽到牧護法有孩子,所以……”


    仇韶麵無表情,用平板的聲音回:“他有沒有孩子,與本尊何幹,休要胡說八道。”


    “一開始連我也以為牧護法孤家寡人呢,沒想到牧護法也是真人不露相兒女雙全啊……教主您還沒成親,一時間聽到他有家眷會羨慕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吧。”獨孤風振振有詞。


    聯係到上月白教那場聲勢浩大最後又無疾而終的比武招親,獨孤風一下覺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的脈絡:仇教主估計是很失望吧,好不容易到手的新娘子沒有了本就心情不佳,再聽到牧護法有妻有女,這才火氣上心,一時氣憤難當吧。


    仇韶:“…………”


    獨孤風說的頭頭是道,真讓人無處反駁。


    大夫來了興致,說老夫有妙方,保管藥到病除心病全無,老大夫讓隔壁當鋪幫忙看鋪子,便興致勃勃拉上兩人往東邊商街上拐。


    仇韶心裏有事,獨孤風又拿不定注意,看那大夫一臉篤定自信,便想跟著去看看無妨,有仇教主在去刀山火海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老頭?


    三人走的捷徑,一出口子左拐,濃鬱的胭脂香氣撲麵而來,仇韶來烏縣幾日,還不知道這兒居然有這麽繁華熱鬧的街道,鱗次節比的樓閣依次延烏河兩側修建立,梁枋彩畫好不精致,每戶門口高高掛著大紅燈籠,緋光盈盈伴著閣內時而傳出的琴音歌聲,正是當地有名的胭脂小巷。


    獨孤風當然曉得這兒是幹什麽的,忙扯住老頭,“大夫,我們是要治病,你帶我們來這兒做什麽,莫不是這妓院的人!”


    老頭嘿嘿笑,“這都是老夫的經驗之談,男人啊不開心就來這,來一次不成來兩次,比吃藥管用,保管你家公子憂慮全無,快活似神仙!”


    這什麽狗屁庸醫!獨孤風惱怒至極,忽聽仇韶在一旁問:“為何烏縣其他地方一到夜裏大門緊閉,這兒卻張燈結彩?連房子也比其他地方漂亮許多,莫非這兒是烏縣有錢人住的地方?”


    獨孤風:“…………”


    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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