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一日,牧謹之命人備好了出行的四輪馬車,馬車為匹配教主逼人的氣勢,自是從大處到細節都走富麗堂皇錢勢逼人的路子,車廂比常人所坐要大上兩倍還有餘,車輪漆成亮金色,四周繪有白教圖騰,兩邊車窗掛有薄如蟬翼的紗簾,一眼看去像一塊會移動的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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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韶尚不及提出意見,跟在他身後一步的青年卻大步跨前,二話不說撩開簾子上了車廂,目光如炬,左右環顧廂內狀況,而後單膝跪地,一個一個的抽開暗格,仔細檢查裏頭的物件是否齊全。


    吳淩的這番警惕過頭的舉動,倒像是衙門出來的仵作,生怕這車廂裏暗藏了什麽玄機,非要掘地三尺將毒瘤挖出來一樣。


    而真正的毒瘤此刻開了口,牧謹之閑閑的靠在車廂邊上,漫不經心的衝仇韶微微一笑:“嘖嘖,吳護法的心可真細,尊主現在後悔帶我,還來得及啊。”


    吳淩檢查完畢,躬身跳下,下落的位置恰好停在仇韶與牧謹之中間,視線冷淡的掃過對方:“出門在外,總是多備些心眼為好。”


    牧謹之:“哈哈,不過也有句話叫過猶不及。”


    兩人相爭,旁人受累,若是平常他是絕不會浪費時間在言語口舌之爭上,但大約是明日之後這顆毒瘤會被殺人滅口的緣故,仇韶對此人也生出幾分格外的容忍。


    他神色不變,一句話就阻止了兩人的明槍暗箭。


    “本座出門,不坐馬車,這麽娘麽兮兮的玩意,誰愛坐誰去坐。”


    這當然隻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卻不是最主要的。


    最關鍵的問題當然是,當他把牧謹之幹掉後,誰來駕馬車呢?


    難道還要去雇傭一個馬夫?這未免也太麻煩了。


    此言一出,兩位護法皆是一滯,牧謹之先一步笑了起來,“尊主,這樣的話這一路就要跟著屬下風餐露宿,雨淋日曬了。”


    翌日,天還朦朦亮,白教氣魄威武的教門前,站滿了送行的人。


    秦長老絮絮叨叨的叮囑,按照這個勢頭,要聽完叮囑得一個時辰。


    牧謹之微笑:“長老,要不要再寫詩做賦一首?我洗耳恭聽。”


    秦長老:“你這怎麽說話的!上趕著去投胎啊!跟你說的記清楚沒,教主愛吃的記住沒,帶的衣服夠不夠換洗?教主想找人決鬥你就跟他說要戰帖,沒戰帖人家不幹的,記得能拖就拖,不能拖你陪他去……”


    在兩匹馬掀起飛塵,揚鞭而去後,目送的人也逐漸散去,隻剩下白發蒼蒼的秦長老與右護法吳淩。


    兩人的視線頑固的停留在遠方,遠方是早已空蕩的大道,朝陽初顯,萬物蘇醒。


    秦長老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句渾噩的顫抖:“老夫隻盼……隻盼韶兒這一路毫無收獲,永遠不要知道,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


    吳淩沒回話,他像一個守衛者一般筆直的站在白教教門下,身姿挺拔,晨曦微光拂過他緊抿的唇角,黝黑的眼瞳裏像暗藏了常人難以察覺的堅定冷峻,仿佛隻要他一天站在這裏,這兒就無堅不摧,無人可破。


    “現在的我們,不會被任何人擊敗,他不會,我也不會,我們都不會。”


    一幕幕熟悉的景色在馬蹄聲響中重重後退,一個時辰後,前方已是一片荒郊野地。


    兩匹馬自是千裏挑一能日行千裏的神駒,若是馬不停蹄,日落前能趕上在城鎮裏洗上熱水澡好好修整一晚。


    但仇韶的忍耐顯然並不足以支撐與心頭刺並肩騎行一整日的程度。


    他收慢速度,對牧謹之吩咐道:“在這休息會。”


    牧謹之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鼓脹,像淩空飛展的翅,聽到仇韶的話,他忽然微笑了起來:“尊主這是在體恤屬下嗎?那未免也太小看屬下的體力了。”


    仇韶冷笑:“體力這種東西,恰到用時方恨少,左護法放心,本尊總不會讓你白走一趟的。”


    敬你是白教的一條漢子,留你一身體力,不占你半點便宜,讓你死的其所,死的公平。


    牧謹之立刻露出幾分帶著沉思的表情,而後又恍然大悟的揚眉淺笑:“原來是這樣啊,屬下明白了。”


    仇韶不著痕跡的蹙起了眉毛,不懂牧謹之有何可笑的,這個男人總是這樣,笑容廉價,好像萬事都能嬉笑間風吹湮滅,他不理會對方的調侃,徑自下馬,馬通人性,仿佛是知道自己能休息片刻的緣故,歡樂的扯出舌頭,在仇韶臉頰邊上滋滋有味的添上了一把。


    這一舔,立即將他的散在肩頭的碎發一並粘在了側臉上。


    對待動物,仇韶向來是寬容大度容忍無線的,他拍拍馬頭:“自個去玩。”


    他自然覺察到對方追隨著自己的視線,牧謹之適時的為他遞上手絹,“那尊主先且休息,那邊有條河,屬下去生火烤魚。”


    仇韶找了棵枝葉濃密的大樹,他盤腿坐在樹蔭下,風吹木葉,午日的陽光自樹梢漏下,安靜地撒在他淡金色的錦繡長袍上。


    牧謹之速度極快的從小溪裏撈出幾條肥白大魚,撈上岸後用石塊一敲,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挽起袖子開始刮魚鱗,仇韶基本沒進過幾次廚房,吳淩有次看玩笑,還說過他是聖人之言沒記住過幾句,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倒是記得尤其深刻。


    心腹大患雖在刮魚,但他也沒有絲毫輕敵之意,觀察著牧謹之下手的習慣,速度,刀尖切入魚肉的角度……


    等等,他兩眼微瞪,那幾條明明已經被挖走了心肝脾髒所有內髒的魚居然蹦跳了起來。


    還在動!


    仇韶心頭一震,而那幾條魚還在頑強的掙紮,魚眼毫無表情的看著仇韶這邊,因為動作激烈,連帶著腥臭的水都濺到了他的衣袍邊上。


    “它們……好像在動。”


    仇韶委婉的開口。


    牧謹之哦了聲:“對啊,動是正常的,不是有一句話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嗎,大概魚也繼承了這種秉□□,怎麽,尊主沒烤過魚嗎?”


    那幾條魚還在朝仇韶所坐的地方拚命跳動,仇韶忍無可忍,略略的撇開了頭。


    遠門,他是經常出的,但總是一路上有人伺候著,就算是與人決鬥比武,他也會先派人規規矩矩送上戰帖,然後再等對方誠誠懇懇的接他們吃住,再妥妥帖帖的將對方打敗,舒舒服服的回家。


    像今天這樣,露宿野外,生火烤魚倒是頭一遭。


    原來魚死去竟是這般境況,如果是人的話,脖頸、心腹,背後,頭顱,稍有一處重傷都是即刻死亡,如果死去的人也會像魚一樣如此堅貞不屈不肯閉眼,那真是……


    他頓時心有餘悸的舒了口氣。


    雖然人在活著的時候攏賴氖焙蛉椿嵋饌獾母紗唷


    牧謹之此時已經將魚串上烤架,塗上攜帶的香料鹽巴,很快順著輕風,就聞到誘人的烤魚香氣。


    牧謹之似乎懂的一個真正的江湖人,就是那種身無分文,隻憑一把武器一條性命就開始闖蕩世界的江湖人的生存精神,粗糙,無畏,什麽都不在乎——


    仇韶的視線鎮靜的停留在牧謹之因為挽起衣袖而露出的精壯手臂上,上麵傷痕累累,是劍疤,並且下手的人功力極強,每一條傷疤用的力道都是一樣的,不至於致命,但又能留下一道若隱若現的疤。


    配上牧謹之深瞳俊眸的樣貌,應該能算得上風姿奪人。


    而這裏也同樣風景秀麗,魚肥水美,是個永世長眠的好地方。


    牧謹之手藝是相當的不錯,魚肉烤的鮮嫩入口,魚皮酥脆,大約是看了魚死前的情景,仇韶吃的不快,小心翼翼的避開了烤魚的眼睛,從尾巴那塊吃起。


    牧謹之魚腮幫上的嫩肉挑出來,夾給仇韶:“尊主,吃這塊肉最嫩。”


    仇韶抿唇不語。


    牧謹之語氣溫柔:“怎麽不吃呢?回去瘦了,秦長老可要怪罪屬下的。”


    仇韶哼了聲,不去動那塊嫩肉,繼續吃魚尾巴。


    “哦……尊主是覺的魚很可憐嗎?”


    看來,揣摩上意一直是牧謹之擅長的把戲,可惜,他揣中的,隻是他仇韶波瀾萬千的心底一丁點的心意。


    牧謹之這個人似乎對別人的冷漠有著視而不見的能力,男人一邊吃魚一邊靠仇韶坐著的地方挪進了一步,一副這個距離好說話的姿態:“其實呢,尊主要這樣想,魚可比咋們強多了。”


    仇韶:“…………”


    “真的。”牧謹之朝仇韶笑,尚未滅盡的篝火將男人俊美的臉印得暖烘烘:“魚兒們下一窩崽子,那數量可就多的去了,老人說多子多福,這樣一看,魚兒是不是比咋們強太多了?”


    “……有多少。”


    牧謹之眨眼:“一胎至少成百上千吧,如果我們白教有這種力度,那一統江湖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這話仇韶不愛聽了,他直視對方眼睛,突然語氣肅然說:“現在也行。”


    “嗯?”


    “現在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本尊並未虛言。”


    牧謹之含笑點頭,仇韶收回視線,本要繼續專注啃魚,卻被旁邊的男人哎喲一聲給嚇了一跳,隻見牧謹之手中原來拿著的串魚的棍子掉在了地上,牧謹之突然半彎著身子,單手捂腹。


    “怎……怎麽了?”


    這是仇韶第一次見到牧謹之露出痛楚的表情,因為太過突然,仇韶隻能懷疑是魚中有毒。


    牧謹之維持著彎腰的動作,半晌,摸了把臉,做了個無事的動作。


    “勞煩尊主關心了,無妨,就是剛剛的魚又在腹中彈了幾下。”


    仇韶一驚,手上的魚也掉在了地上。


    牧謹之自我檢討,口氣誠懇,眼神充滿了要亡羊補牢的關懷,:“大概是屬下為了追求鮮嫩,烤的時間太短了點,以後肯定小心,尊主您……沒什麽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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