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韶醉醺醺的趴在了樓欄上,他知道酒入愁腸愁更愁,而一個人是消化不了那麽多的憤怒和委屈的。


    所以他決定,今夜夜探白教。


    可這兒沒有那套讓他出師必利的夜行衣。


    南宮憶澤早就認定仇韶出生書香世家,是由頭到外都需要嗬護的讀書人,在一行人入房稍作休息後,便讓人奉上幹淨新衣,長袍寬袖,香氣隱隱,正是當下讀書人最愛的裝束。


    仇韶換上幹爽的新衣,獨自出到客棧之外,左右看去,初晴的鎮上處處是生機勃勃,除了沒有巡街的白教教徒,一切都顯得圓滿和諧。


    “老板,這兒可有夜行衣賣?”


    仇韶進了一家街上門麵最大的成衣店,原本在埋頭打算盤的掌櫃在聽到詢問後,歪著腦袋往上一看,眼珠子轉了幾下,攪渾了眼裏渾濁倦色,露出了一種憐憫可惜的神色。


    “夜行衣有是有……”


    “那拿一套來。”


    “公子相信商亦有道麽?如果相信,不妨聽老朽一句,來老朽這家店買過夜行衣的人,從來都是有去無回——看公子急需夜行衣,定是也是要去白教吧。”


    仇韶心中一定,頓時酒醒了一大半,被人一下子看穿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坐在櫃後的老人背部彎駝,一看就是完全沒有練過武的人,也不存在說會是大隱隱於市的高手。


    他慢慢沉下臉:“何出此言。”


    老者繼續低下頭撥算盤:“買東西的客人多了,自然就懂幾分。”


    仇韶話有譏諷:“這麽說,老板這兒的夜行衣倒是搶手貨。”


    “托白教的福,我們還算滋潤,每個月總是有過來想盜花盜寶盜秘籍的嘛——看公子,倒不像是貪財好色的人,既然沒有所圖,何苦白白送死。”


    “…………”


    “言盡於此,好走不送。”


    什麽時候……就連附近鎮上的百姓都可以犀利到這個地步了。


    仇韶沒有震怒,相反的,對方一席話使他頓時有種當頭一棍的大徹大悟感——沒有所圖,何必前去,他圖的又是什麽,難道就是圖他們那點點的關心與理解麽?


    原來自己多日以來所糾結煎熬的,就是這麽點可笑的問題。


    大徹大悟後,就是一種孤獨者才懂的傷感。


    自己所求的原來就是那麽一丁點,老鼠都看不上眼的分量,可是他們就連這點都不願意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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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間裏,不能強求的原來除了天分,還有情感。


    仇韶打消了夜探的注意了,準確的說,他如今心灰意冷,連氣惱的動力都一並消失,對比起白教的那幫人,倒是初識不久的南宮憶澤一路待他體貼有加,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相反,隻要別人對他施一分恩,他就願意報以十分恩情。


    因為能對他施恩的人畢竟已經太少,太少了。


    這家成衣鋪裏還兼賣一些玉器首飾,來都來了,就不能無功而返,仇韶想對南宮憶澤先聊表一下心意,就挑了幾個玉佩,交到老板那兒一並算錢。


    老板很快算出了價錢:“承惠五十兩銀子。”


    仇韶鮮少獨自出門,對價錢全然不知,也不疑有假,掏出幾片金葉子:“這些夠了麽?”


    老板哼唧了兩聲,不鹹不淡的手下金葉子:“勉強吧——”


    而此時鋪子大門那兒傳來了熟悉卻怎麽都不應該出現的聲音。


    “老板,什麽貨色能值得了五十兩銀子,可不要趁我不在就隨便欺負我家少爺。”


    略帶揶揄的笑聲使仇韶背脊一緊。


    就算背對著大門,仇韶也知道來的是哪個人。


    白教裏那麽多人,為什麽來的偏偏就是他,為什麽每次來的都是他,為什麽這個人永遠都要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為什麽他每次都等不到要等的人啊。


    還是他仇韶天生就不適合等待。


    狹窄的空間裏沒有其他的出路,唯一的門口邊上倚站著牧謹之。


    而男人的突然出現也讓老板捏著金葉的手略微的滯了一下,但老板還是毫不在意的將金子收好,視線穿過仇韶的肩膀,定在倚在自己門口的男人。


    “牧大人,飯你可以盡管亂吃,話可不能胡說,本店做生意向來是童叟無欺的。”


    牧謹之今天一身錦衣白袍,顯得既精神又灑脫,他走到仇韶身側,神色坦蕩至極,仿佛絲毫不疑惑為什麽本應在石洞裏閉關的仇韶會出現在這兒,牧謹之從仇韶僵硬的手裏抽出一塊玉佩,握在手裏打量了一陣,才對仇韶笑說:“少爺,您已經挑好東西了?可這玉實在是不太襯您的膚色。”


    鎮上一個巡邏的白教教徒都看不到,牧謹之身為左護法,卻神出鬼沒在這兒,仇韶理不清頭緒,嘴中硬邦邦吐出幾字:“送人的。”


    牧謹之恍然大悟:“那這樣的話,不如就讓我來替少爺選選?”


    “…………”


    “屬下對玉器還是略有知曉的。”男人胸有成竹的向仇韶展顏。


    討厭牧謹之……不,不,準確來說,他是厭惡這個人了,厭惡到每顆牙齒都在打顫的地步,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因為這個男人的靠近而猙獰起來。


    討厭他,但不能鏟除,也不能眼不見為淨,


    仇韶在厭惡牧謹之的同時,也深深的厭惡這種情緒,憎惡不是一個真正武者應該有的情感,這會使人衝動遺忘掉自己的本性,一旦憤怒的武者,就會暴露出更多,更多的破綻。


    可如今難以壓抑的厭惡使他寸步難行。


    “隨你。”仇韶隻想盡快的離開這兒,不要與牧謹之呆在一處,呼吸同一處的空氣,這讓他覺得焦灼心亂。


    “那少爺是想送給哪位呢?如果是送給姑娘的話,還是玉簪比較適合吧。”


    “男的。”


    牧謹之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話不投機半句多,隻有像牧謹之這種心術不正的人,才會用自己的低俗格調去揣測別人,問出這些一聽就很尋花問柳的問題。


    仇韶打心底裏看不上這種人。


    牧謹之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玉佩,輕快的道:“哦,既然不是送給姑娘,那就好辦了。”


    老板聽到這句,不由得陰陰的笑了幾聲,牧謹之也同以微笑回報:“請老板拿些好貨出來,可不要再欺生了。”


    這老板倒是榮辱不驚,很坦然的就進房裏去拿貨去,這個時間也沒有別的客人進來,便隻剩下他們兩人,仇韶冷然的昂起頭,他倒想看看牧謹之想跟他玩什麽花樣。


    “尊主。”牧謹之看著他,吊兒郎當的表情有所收斂,黑深的眼瞳沒有光亮,旋下一股深遠的暗色:“您怎麽好像瘦了一些。”


    “你跟蹤本尊?”仇韶單刀直入,話語逼人,一股殺伐之氣。


    “跟蹤?”牧謹之表情無辜:“尊主認為,屬下能跟蹤到尊主麽?”


    這樣一說也有道理,以自己的輕功來說,天下間能跟得上他速度的就極少了,還別說想跟蹤他而不被他發現,更是天方夜譚,思及此,仇韶的敵意退潮幾分。


    “那你過來這裏做什麽。”


    “閑逛而已,卻沒想到那麽巧能看到尊主,屬下與尊主的緣分可真是不淺。”


    就算他們間有緣分,也是需要斬斷的孽緣。


    “這兒沒有一個教中兄弟,左護法倒有閑情雅致在這兒跟本尊巧遇。”


    “閑情雅致說不上,隻是屬下近來的確比較清閑。”


    “左護法不需要為本尊的比武招親做貢獻了?”仇韶譏諷道。


    牧謹之笑了起來:“實話跟尊主說,屬下就是負責批一下銀子,批完了也就沒屬下什麽事的了,不趁著他們忙出來溜達幾下,好像也說不過去。”


    仇韶眯起了眼,牧謹之對他由頭到尾都沒有提出質疑,故意裝傻的做法雖然避免了尷尬,但由此可見,牧謹之這個人有多麽的不坦蕩。


    對拍馬屁的人,仇韶心裏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麵覺得對方人品不行,但對方的這些行為,的確是照顧了他的心情。


    “那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現在恐怕還不行呢。”牧謹之又拿起櫃上的玉,搖晃了幾下:“屬下還沒有幫尊主挑到合適的禮物呢。”


    “…………”


    在老板重新端出來的貨品裏,牧謹之很快就挑出幾樣玉器,並讓老板用盒子裝好,等一切都妥當後,牧謹之將仇韶第一次挑選的那塊玉佩握在了手上,並詢問他:“那這塊玉,尊主可否贈送與我?”


    仇韶莫名其妙的看了眼牧謹之,明明是他自己說這玉成色差,不是上品,批評的一無是處,現在又回頭討要,真是讓人好摸不著頭腦,不過是塊石頭罷了,要拿便拿就好了,裝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又是要裝給誰看。


    “隨你。”


    仇韶頭也不回的邁著步子走出店鋪大門,店外清澈宜人的空氣使他神清氣爽,無奈身後那人陰魂不散一般的尾隨他出來,街上行人眾多,仇韶又不能直接動武,待到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才戾氣盡露。


    “你跟著本尊做什麽。”


    牧謹之俊目黑亮,嘴角微翹,手指挑起腰間垂下的玉佩,心情似是異常的快樂:“尊主覺得屬下帶這個怎麽樣?”


    仇韶冷冷看了牧謹之一眼:“左護法剛剛不還嫌這玉成色太差麽。”


    “成色是不怎麽樣,可貴在是尊主親手挑選的,千金難買。”


    不遠處有打鬧嬉戲的孩童奔跑著從兩人經過,一串響亮的笑聲飄過之後,仇韶的冰冷的臉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快樂而融化,他盯著牧謹之,說道:“你不好奇本座為何會在這裏?”


    午後的日光落在牧謹之的眼裏,使他的眉眼裏一片溫熙,他回道:“尊主無論去哪裏,最後都一定會回到我們這裏,不是麽。”


    “…………”


    雖然事實的確是這樣,他舍不得離開故土和舊友,但這種事實被牧謹之這種卑鄙小人說出來,就讓他覺得格外的氣惱。


    好像他內心的依戀被別人偷窺得一清二楚似的。


    而牧謹之的聲音此時顯得更加有蠱惑力,他慢慢在仇韶麵前彎低腰,伸開一隻手臂,做出一種虔誠優美的邀請姿勢。


    “屬下來遲,讓尊主在外受苦了。”


    “…………”


    “尊主,還願意隨屬下回去麽?”


    仇韶冷冷的看著牧謹之的動作,男人伏地著的背部寬闊而精幹,就像潛伏即將狩獵的野獸一樣,充滿了可以爆發的絕對力量。


    不知為何的,他就莫名的想起那次夜探時,牧謹之背對著他的裸背。


    牧謹之的姿勢分毫未動,似乎篤定仇韶最終是會答應他的。


    仇韶無聲的笑了起來。


    “如果,本尊說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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