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後,窗戶被什麽東西輕輕打開的聲音傳來。


    楚綺比對了下房梁的高度,默默坐了下來,蹲著怪不舒服的。


    她便是把腿放下來,下麵的人隻要不是眼睛長到頭頂,便不會發現房梁上多了一個人。


    少頃,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出現,窗子外是呼啦啦吹拂的冷風,卷了不少雪花進來。


    影子上半身攀上窗沿,剛上來一半,便發出笨重的呼哧呼哧喘息聲,聽聲音似乎是個男性。


    他吭哧喘息休息了好一會兒,方才費勁吧啦把伸上一條腿,雙手用力扒著窗沿,似乎想翻身進來。


    那努力的程度,不禁讓楚綺側目汗顏:就這身體素質,還敢來偷吃?也不怕累死在進來那一步……


    她有些想笑,好歹忍住了,繼續悄無聲息觀察。


    又過了片刻,男子一個發力,低喝一聲,猛的竄上來,整個身子終於爬上窗沿。


    他喘息聲更重,靠著窗戶好一會兒,似乎是在休息,當他呼吸逐漸平穩,方才慢吞吞地慢慢爬進禦膳房內。


    “哎喲。”落地的瞬間,男子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楚綺等的無聊,隨手擦了擦一顆冬棗,咬了一口,輕微的清脆哢嚓聲傳開,很甜,也很涼,下方的男子並沒有注意到這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


    男子已經被禦膳房內的食物奪去全部心神,體力恢複後,他忙不迭爬到灶台。


    打開鍋蓋,翻出已然冷了的冷飯冷菜,也不管吃了會不會拉肚子,一股腦往嘴巴裏塞,餓狠了的姿態。


    不知吃了多少,男子忽地打了個飽嗝。


    “這孩子,餓了多久啊。”楚綺心想,三兩下吃完一顆冬棗,挺好吃的,她又擦了擦新的,繼續啃。


    決定等下男子走了,她再拿一點,這麽甜,時答應一定會喜歡。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屋外忽然傳來人群躁動的聲音,似乎有不少人往這邊來,很快便靠近了。


    “誒?這窗戶怎麽開了?!”一個聲音清脆的宮女驚呼。


    很快有人責問道:“今晚誰最後一個離開禦膳房的?窗戶都沒關,太失職了!”


    屋內,懷裏捧著一大碗食物並一兜子水果的男子直接懵了!


    這麽晚了,怎麽會有人過來?!


    他著急忙慌在屋子裏亂走,想找到藏身的地方,然而一如楚綺找不到藏身的地方一樣,他當然也找不到。


    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先前發出詰問的聲音又說:


    “皇上這會兒胃口好,咱等下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好好給皇上做菜,別因為犯困,搞混了食材的配方,否則那是要掉腦袋的!”


    有人諂媚應和。


    哢嚓——


    鑰匙擰開了門鎖。


    楚綺垂眸看著下方可憐兮兮找不到地方藏身的小東西,想起剛才他笨拙翻窗、狼吞虎咽吃冷飯冷菜的模樣,忽地覺得他很可憐。


    她暗歎口氣,翩然落下去,低聲說了句“別動”,一把摟住他的腰,把他帶上房梁。


    黑暗中,男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把他帶上來的家夥。這房梁,少說也有四五米吧!他怎麽飛上來的?


    對,飛上來!!


    這是人能做到的嗎?


    他太吃驚,以至於差點沒兜住懷裏的東西,即將掉落的瞬間,楚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懷裏的食物,無語地瞪了他一眼。


    感情這男子不僅身體素質不行,就連應變能力都不行,都帶上來了,也不知道抱緊自個兒的東西。


    咿呀~~細微的開門聲響起。


    門口等候的禦廚和宮人們魚貫而入,負責打下手的宮女去點燃了屋內的燭火,原本黑黝黝的禦膳房變得明亮異常。


    沒人發現上麵多了兩個人,倒是去灶台準備清理剩飯剩菜的一個小太監驚叫了一聲:


    “誰偷吃了鹹菜和稀粥?!”


    “那玩意兒還有人偷吃?我看是沒關窗戶,有野貓進來八楞了吧!”


    一個禦廚陰陽怪氣開口,“行了,今晚沒關窗的事兒暫且不追究,以後可要記住咯!萬一因為沒關窗,外麵的野生動物進來,糟蹋了禦膳房的東西,到時候咱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明白?”


    說到後麵,他語氣轉為嚴厲,目光掃視在場所有可能最後一個離開的太監或宮女,他眼裏露出深深的警告之意。


    “是!”她們大聲回。


    其中,有一個是最後一個走的小太監,疑惑的眼神在窗口徘徊。他記得,他離開的時候,可是特地關了窗戶啊!甚至害怕關得不夠牢靠,特地多拉了兩下……


    真是怪哉!


    想不通,他索性放下這個疑點,心裏也懷疑是自己記錯了,或許是天氣太冷,把他腦子凍僵了也可能?


    上方,“野生動物”本物大氣都不敢喘,他小心翼翼縮回在房梁外的雙腿,抱著雙腿蜷縮著坐在那裏。


    燭火帶來明亮,楚綺清楚看見這個進來偷吃的男子,模樣十分瘦削。


    剛才她抱他上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瘦的骨頭都硌人,現在近距離觀看,更是發現他瘦的幾乎脫相,一雙眼珠子跟假的一樣,大大的,鑲嵌在兩個窟窿眼裏。


    餓成這樣了,怪不得跟餓死鬼投胎似的,見啥都吃。


    燭火一亮,男子也看清了救了他的人的外貌。


    下方便是禦廚和宮人,他不敢出聲,隻敢朝恩人看過去,準備給他磕個頭什麽的。然而當他看見恩人的外貌時,震撼住了。


    本就因為瘦而顯得大的眼睛,直接瞪得幾乎掉出眼眶,他張了張嘴,思索片刻,拉過楚綺的手,在她手裏寫下:


    您怎麽會在這裏?


    楚綺挑了挑眉,她怎麽不能在了?偷吃還分人啊!


    見楚綺無所謂的神色,男子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麵前的殿下,長得好生俊俏,臉頰有肉,不像他皮包骨……


    男子悚然一驚,忽地想起什麽,他激動地再次拉過楚綺的手,用力寫下:


    您和我家殿下長得好像!


    您要不要見一見我家殿下?


    楚綺投去疑惑的一眼。


    原主的記憶她看過了,從小在農家長大,全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村,成天地裏刨食還吃不飽,後來遇到天災水患,隻有原主自己活下來了,從那以後原主便過上了討飯的生活。


    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和原主長得像的……


    她懷疑,原主身世或許有大秘密啊!


    畢竟,原主全家人其實長得都不咋地,就原主長得格外好看,怎麽看怎麽不像親生的。


    如果說,原主本就不是親生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以上都是楚綺發散思維的狗血猜測罷了,不能單純憑借麵前這個壓根不認識的小瘦子一言堂。


    萬一他是誆騙楚綺也說不定。


    想到此,楚綺豎起一根食指到唇邊,示意小瘦子別激動。


    男子勉強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他剛吃飽了飯,咕嚕咕嚕叫喚的肚子總算罷工,他也慶幸自己幸虧吃過了,不然震天響的肚子,豈不是會被下方的人聽見。


    那時候就完了。


    當人被看著時,久了會有一點感應,因此,男子不敢隨意看向下方,注意力集中在麵前的恩人身上。


    似乎是認準了楚綺和他家所謂的殿下有什麽關係,男子很熱情,又拉著楚綺的手,劃拉著寫下一行字:


    小的叫星德,是殿下的貼身侍衛,您可以喚我小德子。


    楚綺想了想,也在他手掌心劃拉出自己的化名:楚五。


    楚綺有點懷疑對方是個啞巴。用手指劃拉字眼的舉動太熟練了。


    不過,眼下也確實不好說話。


    下方禦廚們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左右,一桌豐盛的大餐便做好了,裝進保溫的食盒裏,由宮女們拎著,排著長隊送去給延慶帝。


    送去完畢,禦廚們淨手,隨後離開。


    剩下的狼藉,則由打下手的太監打掃。


    夜晚太冷了,尤其是禦膳房這等地方寬大,還大開著窗透風的地方。


    小太監們時不時搓一搓手,嘴裏哈著白霧,盡最快速度,把禦膳房打掃幹淨整潔,最後熄滅燭火,關閉窗戶。


    “這回看仔細了,關上了吧!”


    “對,關上了。”


    太監們認真點頭,再三確認窗子真的關緊了方才離開。


    造成太監們疑神疑鬼的罪魁禍首鬆了一大口氣,確定人走遠了,他開口道:


    “五大人……”


    楚綺:“……叫我五子就好。”


    “不,您就是五大人……”星德神情極為認真,或許是太久沒說過話,他嗓子艱澀,但一字一句說的很是清晰:


    “我家殿下沒瘦成如今這樣的時候,和您長得一模一樣,您……或許和我家殿下,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不知道您肯不肯去見見我家殿下?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完,星德方才注意到,恩人穿著的服飾。


    代表的意思。


    星德頓時感覺天崩地裂,他顫顫巍巍伸手:“您……變成太監了?”


    楚綺雙手一擺:“如你所見。”


    “完了完了,殿下定然傷心死……啊呸呸,過年不說死。”


    星德自覺給了自己一巴掌,頗為響亮,啪的一聲響徹禦膳房,和紅杏那種小打小鬧輕輕打完全不同,他是完全用了狠勁,瘦削的麵頰紅了起來。


    楚綺:“……”她覺得自己今晚遇見的餓死鬼,可能腦子有問題。


    “你自己下去還是我帶你?”她瞄了眼地麵。


    黑布隆冬的,也看不清什麽,但她極好的視力,勉強能看到哪塊地方沒有雜物,可以落腳。


    “……勞煩五大人了。”星德尷尬道,那麽高,他自己下去絕對會立刻見閻王的。


    楚綺便抱著他,輕飄飄落地。


    星德驚歎道:“五大人,您竟然會飛……”


    楚綺沒解釋這是輕功,本來她忙著去見時答應,但星德的話引起了她的興趣。


    想去會一會那個可憐到瘦的脫相的殿下。


    反正星德一直邀請她過去見一見,幹脆順坡下驢。


    她微笑著抓了兩把冬棗送到星德衣服內袋,問道:“你家殿下住在哪裏?改日有空我一定去見一見他。”


    “回五大人,殿下住在長秋殿,乃皇宮西邊最深處的地方……”星德恭恭敬敬道。


    楚綺讚歎:“大晚上的,你跑那麽遠來偷吃的,真是難為你了,這回多拿點回去,也省的下回再過來。”


    星德感動點頭:“一定,五大人真好,和殿下一個性子,您和殿下果然是有關係的。”


    楚綺沒在糾結這個,聞言也沒搭腔,而是又往自個兒精致的食盒裏裝了點冬棗,她剛才在上方等得無聊,先前抓的冬棗已然消滅得差不多了。


    正好多補充一點。


    出去的時候,楚綺見不得小瘦子艱難爬窗的可憐樣兒,便領著他出了窗。


    回想起禦廚見窗子沒關時的嚴肅樣,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把窗戶關上了。


    她平日裏給時答應加餐時,沒少和那個禦廚購買過吃的,他手藝那是相當不錯,楚綺除了給時答應加餐時購買,她自己也吃過不少。


    先前在係統那裏購買金手指的時候,贈送的銀子,短短三個月,就被楚綺買吃的花去了三分之一。


    ……想要吃好的,六十六兩壓根不夠兩年花銷的,尤其是在延慶帝荒唐統治下的延國,民不聊生,生產力直線下降。


    當購買力大過生產力,銀子不值錢是必然的趨勢。


    禦廚曾和楚綺抱怨過,說近年來禦膳房在外采買食材時,比以前貴了好多。


    “五大人,小的和殿下,在長秋殿等您。”


    星德抱著一堆食材,衝著楚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卻不免有些滑稽。


    楚綺頷首:“有空一定去拜訪,告辭。”


    反正會飛的事情已經在星德麵前暴.露,她也懶得裝了,幹脆足尖輕點麵前空氣,一躍便是老遠,直接一路使用輕功朝儲秀宮而去。


    今夜因為禦膳房去而複返,她在這裏花費的時間夠多了,現在隻想早點去和時答應說一說過幾日出宮采買的事情。


    星德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視著五大人隱沒入黑暗中,不自覺地,眼裏出現崇拜,五大人不愧是和殿下有關係的人啊!


    變成太監以後,實力竟然這麽強,希望這一點可以撫慰一下殿下傷心的情緒吧……


    他不太確定的想著,微微彎腰,抱著一堆好不容易偷來的食物,抄著來時的小道,往長秋殿的方向趕去。


    殿下,等我!


    星德抿唇,表情異常堅毅,他一定要趕在殿下餓死之前,順利拿著救命食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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