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酌撿了個小孩回家。


    半小時前他出門打醬油,從便利店出來,沒走幾步碰見一群黃毛圍著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其中兩人按著小孩的肩膀,為首的那個罵罵咧咧,蓄足力氣的一巴掌重重扇在小孩的左臉上。


    “你他媽敢欺負老子的弟弟!老子打死你個狗崽子!”


    小孩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往兩邊深深凹陷下去的臉蛋被打得偏向一邊。


    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陸酌與小孩四目相對。


    七歲的陸酌抱著醬油瓶,心跳漏了幾拍。


    那雙眼睛是他見過最好看的。


    比村裏的泉水還要幹淨透亮,比夜晚的星星還要憂鬱悲傷。


    陸酌不認識這個小孩,但他還是舉著醬油瓶衝了上去。


    結果是那群人把他當成小孩的同夥,狠揍了他一頓。


    幸好有大人經過,趕走那群整天在村裏晃蕩、欺軟怕硬的黃毛,他和小孩才免於去鬼門關走一趟。


    陸酌渾身是傷,醬油瓶也碎了。


    小孩扯扯他的袖子,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陸酌低頭看了眼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小孩,眉頭皺起:“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孩搖頭。


    陸酌耐著性子繼續哄道:“沒事的,小孩闖禍是很常見的,我送你回家,到時候你給你家大人解釋清楚,他們不會打你的。”


    小孩子指指耳朵,用手一通比劃。


    陸酌震驚:“你聽不見?”


    小孩通過口型辨別出陸酌說了什麽,神情受傷地點了點頭。


    “那你會說話嗎?”陸酌打著一點都不標準的手語問。


    小孩垂下眼睫。


    陸酌心口像是塞了團浸滿水的棉花。


    很悶,很難受。


    明明他自己的生活都過得不如意,還是見不得比他可憐的人。


    “我叫你小啞巴吧,小聾子太難聽了。”


    陸酌如是說。


    他思索再三決定先帶小啞巴回家。


    媽媽以前救過一條黑色的小狗,後來那條小狗成了家裏的一份子。


    如果小孩沒有親人,他應該能說服媽媽再養一個人。


    計劃是美好的,現實卻給了陸酌當頭一棒。


    “陸酌,你從哪裏拐來的孩子,你趕緊給我送回去!”


    徐桂蘭雙手叉腰,怒瞪麵前因做錯事低頭不語的陸酌。


    半晌,陸酌才小心翼翼仰起腦袋哀求:“媽媽,你把他當小狗養好不好?我知道家裏很窮,以後我每頓分一半飯給他吃。”


    徐桂蘭提高聲音:“陸酌,我要跟你說幾遍,你帶回來的不是一條狗,是一個人!萬一人家父母找上門來,告你拐賣小孩,到時候你去找誰說理?”


    陸酌被吼得一愣,他快速回過頭看了眼絞著雙手、局促不安站在門口的小孩,再次鼓起勇氣開口:“媽媽,我去找村長爺爺,問問他是不是哪個村丟了孩子,如果沒人認領他的話,我們就把他留下來好不好?”


    徐桂蘭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抄起一旁的掃帚,照著陸酌的後背打了上去。


    陸酌咬牙一聲不吭。


    徐桂蘭從來沒發過這麽大的火,一時沒控製住,打了陸酌好幾下。


    打完後她有些後悔,陸酌這孩子從小身子骨弱,她不應該下狠手的。


    “你知道錯了沒?”徐桂蘭性格要強,必然不可能對兒子認錯,語氣仍然強硬:“陸酌,我最後跟你說一遍,你,馬上把這個髒兮兮的小孩送走。”


    陸酌這回沒再強,轉身去找小孩。


    徐桂蘭見兒子還算聽話,回房間去翻藥酒。


    等她拿著藥酒出來,門口的小孩已經不見了。


    “過來我幫你上藥。”徐桂蘭沒好氣地朝陸酌招手。


    陸酌安安靜靜走到徐桂蘭麵前,一言不發開始脫洗得發白的上衣。


    “哪個天殺的打的?等塗完藥我去找他算賬!我徐桂蘭還沒死,誰敢欺負我徐桂蘭的兒子,我徐桂蘭一定不會讓他好過!”


    徐桂蘭的嗓門很大,她是故意讓鄰裏鄰居聽到。


    上藥的過程很痛苦,陸酌出了一身冷汗。


    徐桂蘭閉口不談自己也打了兒子的事,中氣十足地說:“鍋裏有饅頭,你不是天天惦記著吃土豆片嗎?我給你炒了一盤,你先吃,我出門辦點事!”


    陸酌聽話地點頭。


    徐桂蘭去廚房拿了唯一一把、還是有豁口的菜刀別在後腰,昂首挺胸走出大門。


    夜幕降臨時,徐桂蘭疲憊地回到家。


    陸酌已經睡下,徐桂蘭輕手輕腳推開他房間的門,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他睡得正香,堵在心口的那團火漸漸熄滅下去。


    關上房間的門,徐桂蘭點上蠟燭去廚房。


    揭開鍋蓋一看,鍋裏少了兩個饅頭和一整盤土豆片。


    徐桂蘭剛壓下去的火氣又有爆發的趨勢。


    這小子人不大點,居然吃得下兩個饅頭加一盤土豆片!


    次日,陸酌醒得比往日早。


    臉都沒洗就往羊圈裏跑,徐桂蘭看著他頭頂亂動的那撮呆毛有些好笑:“跑慢點。”


    家裏太窮,陸酌七歲了連學都沒有上。


    一開始見同齡的孩子每天背著書包去上學,陸酌也吵著鬧著要去學校。


    後來陸酌不提上學的事了,有次感冒發燒,迷迷糊糊間說想養一頭小羊。


    徐桂蘭沒有錢給他買小羊,拎上家裏最後一壇酒去找村長,好說歹說才讓村長同意送陸酌一頭小羊。


    小羊兩隻後腿有殘疾,連站立都困難。


    即便如此,陸酌也喜歡得不得了。


    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羊圈去看小羊,天天去山上找最嫩的草給小羊吃。


    小羊來到家裏的第一天,他就立下“規矩”,家裏除了他,包括徐桂蘭在內的所有生物都不能接近羊圈。


    徐桂蘭將洗好的衣服抖開晾在兩棵樹之間的粗繩上,有些疑惑陸酌今天為什麽會在羊圈待那麽長時間。


    打著補丁的衣服晾好,徐桂蘭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扔向羊圈:“陸酌,我數三個數,你再不從羊圈出來,今晚你那頭心愛的小羊就會出現在我們家餐桌上。”


    話音剛落,羊圈裏鑽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媽媽,你不能那麽殘忍。”陸酌身上有傷,動作不是那麽麻利,慢吞吞地從羊圈出來。


    早飯是水多米少的粥,陸酌幾口喝完,摸著小肚子說:“媽媽,我還沒飽,能不能再吃個饅頭。”


    徐桂蘭拿筷子敲了敲陸酌的額頭,一臉嚴肅道:“不行,饅頭要等晚上才能吃,為了這頓饅頭,我們娘倆已經吃了幾個月野菜團子了。”


    “可是媽媽,我還是好餓。”陸酌眨巴眼睛,雙手合十:“媽媽,再讓我吃半個饅頭吧,我晚上保證不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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