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東屋裏,趙曉芳聽見鄭琴的呼吸聲均勻而又平穩。


    其實,鄭琴也是剛剛睡著,兒子說了找對象的事,她在心裏盤算了一陣,又發了一會兒愁,愁完了才睡著的。


    兒子找對象,要是找個條件一般的還行,現在找了科長家的女兒,還是兒子的頂頭上司,肯定怠慢不得,將來領到家裏來,見麵禮是不能馬虎的。


    現在的見麵禮年年見漲,聽醬菜廠的工友說,現在女方第一次上門,見麵禮已經漲到二百了。


    就算現在工資漲了點,再加上在家剪手套的收入,五十來塊錢,剛剛趕上當年趙國富的工資。


    二百,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四個月。


    雖說是兒子和大女兒每月都給家裏錢,可那些錢,鄭琴不敢動,都單獨給孩子們存著。


    見了麵,聽兒子說,那女的和他一樣大,二十三了,結婚又要提上日程,這又是一大筆錢。


    想想都愁得慌。


    鄭琴睡覺脫下來的衣服,就搭在腳頭的被子上。


    趙曉芳躡手躡腳走過去,先找到鄭琴的褲子,又摸到褲子上麵的口袋,摸到裏麵裝東西的那個,然後把手伸了進去。


    鄭琴的錢包,是一個用毛線鉤的小袋子,袋口縫了一對按扣。


    趙曉芳摸到錢包,慢慢地抽了出來。


    “啪。”


    趙曉芳小心翼翼的把錢包上的按扣打開,按扣發出了小小的聲響,趙曉芳一陣緊張,轉頭去看床上躺著的鄭琴,看到鄭琴沒有反應,才放下心來。


    趙曉芳從錢包裏把裏麵的錢輕輕拿了出來,借著月光,她找了兩張一元的,抽出來放在鄭琴的被子上,然後把其他的錢放回錢包,按扣重新按好,又塞回到鄭琴的褲子口袋裏。


    趙曉芳拿起被子上的兩張錢,慢慢後轉,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原路返回。


    “你媽怎麽那樣?”


    那個和趙曉芳一起回家的女同學,在學校見了趙曉芳問道。


    “……”


    “真嚇人,就為了這麽點事!”


    那天的事,讓趙曉芳在同學麵前顏麵掃地,她低著頭不說話,女同學繼續說道。


    或許是對生活的焦慮,也或許是年齡進入更年期,鄭琴經常為一些小事突然發火,然後再哭。


    現在兒子剛進入一個新的工作環境,鄭琴不忍心再給他添麻煩,大女兒平時不在家,說也聽不著,周末回來,吃過飯就幹活,就算是鄭琴嘮叨,她冷著臉聽著,就跟沒聽見一樣。


    能讓鄭琴無所顧忌的,隻有小女兒趙曉芳。


    趙曉芳回到西屋自己的床前,她掀開被子,輕輕上床,還沒等躺下,那張鋼絲穿的單人床,就發出吱呀一聲,嚇了趙曉芳一跳。


    趙曉芳僵在那裏,等了一會兒,看見對麵床上的姐姐沒動,這才輕輕滑進被窩。


    在被窩裏,趙曉芳把手裏那兩張一塊的錢塞到了枕頭下麵。


    趙曉芳在黑暗裏,輕輕地,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趙曉芳覺得母親的脾氣很可怕,說來就來,沒處琢磨,那聲淚俱下的數落像是有毒,聽一次就堵在胸口,很久都緩不過來。


    為了讓母親少數落一次,趙曉芳寧可選擇偷母親的錢。


    就像現在。


    ……


    “這不就是你原來的鋼筆嗎?”


    趙曉梅又一次從關家鎮回來的時候,發現妹妹寫作業的鋼筆很眼熟,就問道。


    “又找著了。”


    趙曉芳小聲說道。


    “……”


    趙曉梅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妹妹手裏那支鋼筆,鋼筆很新,不像是用了大半年的樣子,可又明明就是這支。


    可能妹妹用著愛惜呢!


    趙曉梅心裏想。


    今天的趙曉梅心情不錯,她去單位對麵的候車點等車的時候,又看見那個平頭小夥子了。


    今天那個小夥子還主動和她搭話了。


    “等車啊?”


    鄧震笑著徑直走到趙曉梅的跟前招呼道。


    “嗯,等車。”


    趙曉梅沒想到鄧震打招呼,有些意外,連忙說道。


    “今天,挺冷。”


    鄧震又說了一句。


    “是啊,挺冷。”


    趙曉梅又回了一句。


    “……”


    鄧震沒話說了,他站在趙曉梅旁邊,兩隻手抄著褲兜,縮著脖子,臉上帶著笑容。


    今天鄧震還是穿著他那件塑料廠發的棉襖,可肩上多了一個黃色的軍用挎包。


    挎包斜背在肩上,裏麵還沉甸甸的裝著東西。


    挎包裏麵是電大培訓班的教材。


    王濱說,今年的報名早就過了,隻能等明年的春考,他可以先去上培訓班,有專業的老師講課輔導,考上的幾率才會大。


    培訓班每周二四六上課,這周剛開始。


    不管是上電大,還是上電大的培訓班,對鄧震來說,差不多。


    身上有了這個裝著課本的挎包,鄧震就像是兜裏揣了錢的乞丐,腰杆子突然硬了。


    站在這個等車的女孩麵前,也敢搭話了。


    冬日的寒冷,讓等車的人不停地向車來的方向張望,沒人注意到鄧震臉上興奮的笑容。


    “孩子現在知道上進,你就找找人,給他換個市裏的廠子,又不求別的,他現在上課,還要第二天搭最早的車回廠子,時間長了,身體怎麽受得了?”


    張文秀對鄧國梁說道。


    現在,大兒子一家帶著保姆回自己的小家住了,親家照看著,這邊清閑下來,看見小兒子這麽辛苦,張文秀有些不忍。


    “一個星期早起兩回你就受不了了?一個大小夥子,這點苦都受不了,你將來還能指望他啥?養孩子和養牲口是一個道理,就得逼,過去在部隊訓練軍馬,那些板障子跳不過去,就用火把烤他的睾丸,受不了就能跳過去了……”


    “……”


    張文秀皺起眉頭,不等鄧國梁說完就走開了。


    張文秀心疼兒子,可她不知道,一周兩次早起趕第一班車的辛苦,和那個裝著課本的挎包給兒子帶來的自信相比,不值一提。


    周末的課是星期六晚上,周日白天,鄧震去張振江高輝的服裝店轉悠,身上也背著那個挎包。


    “裝的什麽好東西?”


    服裝店的生意火爆,張振江和高輝忙得腳不沾地,可還是看見了鄧震身上那個新添的挎包,偷空問道。


    “我現在上電大的的課呢,裏麵是課本。”


    鄧震大聲說道。


    服裝店隻賣女裝,不少人提早為春節穿的新衣服做準備,在服裝店擠了一個水泄不通,吵吵嚷嚷,說話聲音小了根本聽不見。


    “上課?你都多大年紀了,還上課?”


    張振江站在店裏的一個貨架跟前,手裏拿著一件女式的針織衫衝著鄧震說道。


    “我多大年紀?活到老學到老!”


    “嘁!”


    張振江嘁了一聲,回過頭去繼續賣貨了。


    “批發價,批發價,上海名牌針織衫,一件八塊,兩件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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