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的春節過後,淄城運輸公司下屬汽修廠的廠長王仕金,一打開車間門,就愣在了那裏。


    車間裏早到的人,三三兩兩,正站在車間那幾塊黑板前麵議論紛紛,連衣服都沒換。


    正對著車間門口的那個黑板,上麵畫著兩個碩大的人物半身像,異常醒目。


    兩個人物都是穿著工裝的工人形象,一男一女,男的濃眉大眼,儀表堂堂,女的留一頭短發,正笑著目視前方。


    “這,這是誰……這是小趙畫的?”


    王廠長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年前有這麽一檔子事,說道。


    “廠長,咱廠藏龍臥虎啊!”


    有工友打趣道。


    “嗯,嗯。”


    王仕金一邊答應一邊走到近前去看,另外兩塊黑板,王廠長看見是用彩色粉筆間隔開的文章,不到近前看不清。


    ……


    上午十點,運輸公司總經理呂文成領著一幫中層領導到下屬單位來拜年了。


    “老王,今年弄得不錯,新年新氣象,頭一回看著你們這裏這麽有精神!”


    領導們一進車間,同樣被趙紫成做的黑板報吸引了,呂經理對王仕金說道。


    “原來是沒條件,現在我們這裏有了能人,以後年年這麽搞。”


    王廠長說道。


    “你們這誰這麽有才?”


    “趙紫成,一個剛分來的小夥子。”


    年後第一天上班,趙紫成做的黑板報成了汽修廠最亮眼的事情。


    “你小子看不出來啊,還有這本事,以後看樣子你是在汽修廠待不住了,肯定要去坐辦公室。”


    第一天上班,沒什麽活,大家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聊天,陳濤對趙紫成說道。


    “這算什麽本事,那畫不是我畫的,那是我用比例尺弄上去的。”


    趙紫成老老實實地說道。


    “那也可以了,文章總是你寫的吧?”


    “……”


    “從你來,我就看你不像吃這碗飯的,沒想到這麽快,這才幾天,連總經理都知道你了。”


    “師傅,哪有,我肯定是吃這碗飯的。”


    趙紫成急忙說道。


    其實,黑板報能受到如此矚目,已經達到了趙紫成的心理預期,他何嚐不想,像師傅說的那樣,被領導重視,更或者,調到辦公室,轉成幹部身份,然後一步一步往上走?


    趙紫成甚至想,隔壁院子裏的那個辦公樓上,說不定總經理正在和那些中層領導們談論自己的黑板報,沒準過幾天,就會有公司人事科的人來找自己,說自己工作調動的事。


    可是,在知青點經曆過回城挫折的趙紫成,還是不敢太抱有奢望,他知道任何好的事情都不會輕易的來,隻會輕易地去。


    所以,他可以在心裏狂想,可明麵上的穩重還是要有的。


    一天,又一天,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


    時間在趙紫成不安的盼望中慢慢地過去了。


    什麽都沒有發生。


    所有趙紫成在心裏臆想的事情,一件都沒發生。


    那三個黑板報漸漸的在那裏被人們司空見慣,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醒目。


    一場春雨過後,不知道怎麽弄的,三塊黑板上都弄上了水跡,特別是中間那塊,那個年輕男工的臉糊掉了,露出了下麵黑板的底色。


    沒有人說,好像也沒人注意,車間幾十號人在那裏忙忙碌碌,沒有人注意到牆上糊掉的黑板報。


    天氣轉暖,休息室裏的大鐵爐子撤了,空出一塊地方。


    午休時候在休息室桌子上打牌的一夥人,總有人在一旁等著,有了這塊地方,這幫等著的人另起爐灶,在原先放鐵爐子的地方,又起了一攤。


    陳濤平時中午都回家,遇上刮風下雨就在單位吃食堂,吃完了,回到車間休息室,也摸上幾把牌。


    陳濤從來沒有在打牌的人裏麵,看到過自己的徒弟趙紫成。


    陳濤留了心,再去食堂的時候,他悄悄留意著趙紫成,他發現,趙紫成根本就不在食堂吃飯,而是打完飯就端著直接走了。


    不在車間,就肯定去宿舍,中午趙紫成能去的就這兩個地方。


    陳濤有些好奇,他以為趙紫成找對象了,和趙紫成一個宿舍的路鵬就找了,和安全科那個叫田敏的小姑娘。


    田敏還去汽修廠的車間找過幾次路鵬,關係算是公開了。


    “小趙,是不是有對象了?”


    陳濤問過趙紫成,把趙紫成問得紅了臉:


    “沒有。”


    “哦,我看路鵬有了,還以為你也找了。”


    “沒,沒找。”


    趙紫成連忙解釋道。


    趙紫成的話,陳濤自然不信,有一天中午,陳濤端著自己喝水的杯子,敲開了趙紫成宿舍的門。


    “車間裏的熱水都讓那幫打牌的喝光了,懶得去打,看你這有沒有。”


    陳濤說道。


    “有,有。”


    趙紫成慌忙把陳濤讓進宿舍說道。


    “還沒吃完?”


    陳濤走進宿舍,看到兩張床之間的桌子上,趙紫成打來的飯菜還擺在上麵。


    “吃完了,還沒收拾,師傅,你坐。”


    趙紫成把桌子前麵那張椅子擺正,給陳濤讓座。


    “喲,看書呢?”


    陳濤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坐下來,翻著趙紫成放在飯盒旁邊的一本書問道。


    “看著玩,中午沒什麽事。”


    趙紫成一邊說,一邊提起宿舍的暖瓶給陳濤的杯子添水。


    陳濤看見,趙紫成看的書是一本《汽車維修實用手冊》。


    既然做黑板報不能讓自己脫穎而出,那就在工作上想辦法,沒有什麽能阻止趙紫成積極上進的腳步。


    汽修廠幾個帶徒弟的師傅,帶了幾個月,基本上還是讓徒弟遞遞工具,搬搬扛扛,沒什麽技術性的東西,照這樣下去,一年學徒期滿,估計也學不到什麽。


    況且,汽修廠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工人們鬆散的工作作風,喝酒打牌談戀愛,這些都讓上進的趙紫成不習慣。


    其實,不光趙紫成,很多男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思考一下人生,這或許就是從男孩到男人的一道必經之路。


    比如,像現在的鄧震。


    高輝和張振江,兩人磕磕絆絆,終於在四月份辦理了辭職手續。


    說好的是三人一起,可鄧國梁堅決不同意。


    “隻要我活著,你休想!”


    鄧國梁對小兒子吼道。


    “為什麽?我們是去做生意,也是靠自己的勞動吃飯,又不偷不搶,你憑什麽不讓?”


    “做生意?我先問你,做生意不就是低價買,高價賣?這不是投機倒把是什麽?你給社會做什麽貢獻了?你倒一遍,他倒一遍,倒來倒去,除了個人掙了錢,還有什麽?都去掙錢,那些東西誰來生產?沒有生產的,你們倒個屁!”


    “我管那麽多幹什麽?我就知道,我在工廠幹一個月,還不如高輝他們賣一天衣服掙得多!”


    “鼠目寸光,光看眼前利益!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廠裏要是同意你辭職,我就去找你們廠長,要不,我現在就給你們廠長打電話,我看誰敢給你辦辭職!”


    “……你退休在家,沒別的本事,就知道管我!”


    鄧震氣惱地說道。


    “你……”


    鄧國梁被小兒子氣得不知道說什麽,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四下搜尋著什麽。


    這是老頭要找趁手的家夥。


    鄧震一看不對,拔腿就走。


    可還是有些晚了,鄧震剛走出院子,一把笤帚從院子裏飛出來,精準地砸到了他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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