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安平縣。


    西邊有個清蓮鎮,那是個十足十的山中小鎮,四周群山環抱,山坳下一條小溪貫穿整個鎮子,


    鎮子不大,一柱香的時間就能繞著走一圈,


    鎮子裏,唯一一座抱月橋旁,有一家藥鋪,叫佰草堂,


    經營佰草堂的是個六旬老婆婆,她長得慈眉善目,頭發半白,一雙眼眸卻囧囧有神。


    她正站在藥草桌案前,教藥鋪裏新來的女學徒製敗毒藥包。


    清蓮鎮地處山坳,春夏多雨,空氣潮濕又悶熱,鎮子裏的百姓每到春夏都愛去佰草堂裏,買些敗毒藥包,熬成湯藥飲下,祛濕的同時又能敗火,老老少少度夏也舒坦些。


    堂中,女學徒黑發高束,瓷白的麵上未著粉黛,


    纖長的手指正熟練的將每一味藥材碾碎裝進紙包中,


    楊婆婆站在一旁竟搭不上手,明亮的雙眸裏,滿是欣賞之色。


    女學徒將包好的藥包摘出來兩份用麻繩捆住,同楊婆婆說:


    “楊阿婆,鎮西邊的劉阿公腿腳不便,我待會兒親自給他送過去。”


    “另外,我見藥鋪裏連翹已經用沒了,若是再送不來貨,這敗毒藥方便少了一味。”


    楊婆婆思慮了一下,


    道:“這些日子縣裏藥材緊缺,一時半會兒隻怕是送不進來,明日我讓青生去山上看看,或許能采一些應應急。”


    女學徒點點頭,雙眸微微閃爍,“明日我和青生大哥同去吧,也能多見識見識。”


    楊婆婆笑眯眯點點頭,安頓道:“明日去捂嚴實些,山上蚊蟲多。”


    女學徒點點頭,拿起藥包,將袖子挽下來,走出了藥鋪。


    楊婆婆看著她的身影,神情慈祥和藹。


    一開始楊婆婆看她身量纖纖,麵容姣好到實在不像是生在鎮子裏的人,怕是哪家大戶人家的逃妾,以防惹事,便不太樂意招進來,


    誰知這姑娘竟頗通藥理,每味藥材的藥性也能說個大致,隻是於把脈問診上還有些生疏,一時惜才便應了下來。


    這些日子的相處,楊婆婆打心底裏喜歡這個做事沉穩有序,且勤學好問的女子。


    …


    沈時鳶手提著藥包,穿過抱月橋,朝鎮子的最西邊走去,


    小鎮不似大城那樣平坦開闊,林蔭路上的青磚曆經歲月,已然坎坷不平,


    正是晌午時分,熾熱的陽光穿過葉縫,光斑打在青磚地上,長出的青苔都被曬的柔軟了許多。


    沈時鳶悠閑地走在樹蔭下,細聽著溪水潺潺,蟲鳴鳥叫,


    內心滿足且自在。


    穿過一條小巷,幾個小娃娃正在巷頭嬉戲,看見沈時鳶走過來,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沈時鳶使勁敲了敲脫漆的木門,


    又仰著頭朝裏頭喊了句:“劉阿公!我來給你送藥了!”


    沒過多久,劉阿公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打開門,蒼老的麵上露出笑容,


    “沈姑娘來了!實在不好意思,人老了腿腳也不利索,太麻煩你了。”


    沈時鳶笑著將藥包遞過去:“走不了幾步的,您太客氣了。”


    劉阿公將藥包接過去,又掏出個小包裹塞到沈時鳶手裏,生怕她拒絕,


    急忙解釋道:“這是自家曬的杏脯,沈姑娘嚐嚐,這杏子還是自家院裏結的,可甜的哩。”


    沈時鳶手指收攏,將小包裹收起來,朝劉阿公道了謝,轉身朝來時的路往回走。


    剛走了一會兒,就看見抱月橋上有個身影朝她招手。


    沈時鳶眯了眯眼看清楚後,麵上露出笑容,是花陰。


    花陰從橋上小跑著迎過去,


    “怎麽了?”,沈時鳶急忙問。


    花陰搖搖頭,清麗的麵上透著淡淡的紅暈,


    “沒事……午時了,該回去吃飯了,我來接娘子回家。”


    沈時鳶牽起她的手,一同朝橋上走,


    “也沒幾步路,怎麽還偏偏跑過來接我?”


    花陰麵露喜色,“娘子,還記得我們在灤州吃的醬肉包子沒?”


    沈時鳶點點頭,


    笑著問:“難道花陰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味道?”


    花陰猛點頭,神色十分高興,嘴上不停笑嘻嘻的說:“昨日我和楊大哥學會了蒸包子,想起那日我們在灤州,蔡大哥買的醬肉包子,便想著試一試,沒想到竟試成了!”


    沈時鳶笑眯眯的,拉著花陰走快了些,


    “那快走,我都聞到肉包子味兒了!”


    花陰哈哈一笑,牽緊了沈時鳶的手。


    沒走了幾步,就到了一個灰牆宅子前,這是沈時鳶和花陰來這兒安頓好後置辦的,


    宅子不大,統共三間房,一推開門有個小院落,


    院子裏還有顆果樹,樹上已經結了些青色果子,到了秋日約莫也能摘些。


    *


    長朔端著清茶,麵色更加小心的邁入承修宮,


    案幾前,蕭時冕深眸看著前幾日畫的那幅畫像,


    沉著的麵色一言不發,卻令人無端端發怵。


    殿中站著的陳非更是心中忐忑,


    半月前,他自青陽歸來時毫無收獲,


    派出去的暗衛也是如此,一天一封飛鴿傳書,帶回來的消息皆是杳無音信。


    從灤州到青陽,被他派去的人翻了個底朝天,兩個女子就像人間蒸發了般,絲毫不露蹤跡。


    眼看著陛下的麵色一日比一日陰沉,眼中的陰鷙越發濃烈,


    陳非覺得,自己的項上人頭隻怕是要保不住了。


    長朔將茶盞輕放在蕭時冕身側時,餘光瞥過那張丹青畫像。


    心中微驚,隻覺得畫像上的人乍一看確實是沈娘子,


    可再細看,眉眼間卻全不似那波瀾不驚,喜怒淺淡的感覺。


    更多的,是明媚,像黎明後,抖落的朝陽,蓬勃明亮。


    長朔看了一眼就立馬垂下頭,候在一邊,這幾日陛下性情越發的喜怒無常,


    前幾日在朝堂上動怒廷杖了幾個大臣,內閣也不敢多說些什麽。


    不過令長朔放心的是,自那日陛下無端發病以來,經過墨太醫的調理,這些日子也沒再犯過。


    殿中響起蕭時冕的肅聲,“溫清越那邊怎麽樣了?”


    陳非立刻將腦子裏的情報過了一遍,


    回答道:“平江侯自回到汴州後,就一直在軍中操練水軍,未見他出過汴州。”


    “未出汴州?”


    蕭時冕冷笑,這些日子裏,他早沒了耐性,


    骨節分明的手將畫像收起,沉著的目光看向陳非,


    “去告訴謝知遠,那枚暗棋也該動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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