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緒轉著幹淨的酒杯,十分散漫:“本世子今日剛好有空,一起走走?”


    謝辰光艱難地抬起頭,雙目赤紅,反複重複“我要殺了你”這句話。


    林清緒蹙了下眉頭,放下茶杯,彎腰伸手扼住謝辰光的脖子。


    看著他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的臉頰,林清緒淡聲道:“究竟是誰殺誰啊?”


    “裴沁雪花了那麽大功夫,將你這個蠢貨從牢裏撈了出去。”林清緒嘲弄地笑了笑,“結果你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到我這裏……”


    林清緒鬆開他:“也不知道裴公子會不會後悔救你。”


    他拿著絹帕輕輕地擦拭著手心,看了眼急喘不止的謝辰光,道:“你知道你父親的屍體在我的手裏麽?”


    謝辰光凶狠地瞪著林清緒,不說話。


    “我給你個機會怎麽樣?”林清緒丟下帕子,站起身,讓白衣人押著謝辰光往放謝崇屍體的地方走。


    這裏原來是林慎之練武的地方。


    空地的邊緣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樹,聽聞是第一任衛國公親手所種。


    此刻那粗糙的樹幹上正綁著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具屍體,也就是謝崇。


    謝崇的雙臂無力地垂著,膝蓋也半彎著。他喉間的羽箭還沒有拔下,上頭的血液已經幹涸,再無生機。


    原本還在叫嚷的謝辰光隻看了一眼,臉上的血色全失。


    他慘叫一聲,想推開白衣人去將謝崇放下來。


    晚上還是太冷了,林清緒披上大氅,窩在椅子上掃了眼不斷掙紮的謝辰光。


    林清緒靠在椅背上,抬手指向謝崇身邊的靶子:“謝公子稍安勿躁,我不是說了會給你個機會嗎?”


    “當初我們以箭結緣,如今也是一樣。”林清緒讓人拿來一張弓,輕聲道,“隻要你射中紅心,我就將你父親的屍體還給你。”


    謝辰光一頓,有些恐懼地看著林清緒。


    果然就聽見林清緒繼續說:“當然,你若是射歪了的話,那麽令尊的屍體上就得再多一支箭了。”


    “你有很多次機會,慢慢來。”


    說完,林清緒便讓白衣人將謝辰光放開,又將弓箭丟在他的麵前。


    謝辰光不知什麽時候滿頭大汗。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長弓和箭矢,腦袋裏全是謝崇曾經教導他的畫麵。


    他伸手握住長弓,眼底劃過一抹堅定。


    ——這或許是奪回父親屍體最好的機會。


    謝辰光從地上爬了起來,挽弓、拉弦,一氣嗬成。


    隻要射中靶心就可以,隻要射中!


    可是謝辰光的手卻在這個時候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他根本無法凝神。


    靶子和他的父親挨在一起,他每每望過去的時候,都能看見那雙半合著的、毫無生氣的眼眸。


    要是射不中怎麽辦?那父親的身上又會……


    謝辰光的手抖得越發厲害。


    最後“啪”的一聲,弓與箭都掉在了地上。


    謝辰光崩潰了,轉過身撲跪在林清緒跟前。


    他想抓住林清緒的衣袍,但在那之前就被白衣人一腳踹翻了過去。


    謝辰光此刻已經顧不上什麽了,他迅速爬起來,再次跪了下去。


    “林世子,我求求你,你將我父親的屍身還給我吧!”他邊說邊重重地磕著頭,“求你了!”


    謝辰光一身狼狽,發鬢散亂,和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笑容恣意的謝公子判若兩人。


    林清緒垂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全部收斂。


    謝辰光臉上淚痕交錯,看起來淒慘又可憐:“我父親就算有天大的錯,你殺也殺了,求求你讓我將他好好安葬吧!”


    “安葬?”林清緒起身,長發隨風飄蕩,“憑什麽?”


    他看著哭得不能自已的謝辰光,眼中仇恨翻湧。


    林清緒幾步走到謝辰光身前,抓住他的頭發向後扯去。


    二人目光相撞,謝辰光被林清緒的眼神嚇到失語。


    “我父母還被留在燕州回不來,他憑什麽被安葬?”林清緒聲音發著顫,表情卻是平靜的。


    “在他準備造反的時候;在他為了拖延燕州戰役殺害我父母的時候;在他一次次對我趕盡殺絕的時候……”


    “他就應該做好不得善終的準備。”


    林清緒扯著謝辰光轉過了身,迫使他看著白衣人將謝崇拖在地上,往池邊走去。


    “想要安葬你父親呀。”林清緒笑了起來,一字一句道“你 做 夢 !”


    隨著“噗通”一聲水響,綁著石頭的謝崇被丟進水裏,緩緩沉底……


    謝辰光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向前爬去:“父親!”


    林清緒垂著手站在原地,壓在他心底多年的巨石似乎裂開了一條縫,他由此得以喘息。


    謝辰光徒勞地趴在水邊,徒勞地向水底看著……


    他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朝著林清緒奔來,想對他動手。


    這自然也是徒勞的。


    謝辰光再次被壓在地上,眼睛血紅;“我那日就該燒死你!”


    他話音一落,而後又瘋癲似地笑了起來。


    看這林清緒越發冷凝的表情,他張狂道:“你也很不好受吧?你爹娘死了,你喜歡的人也被燒死在火裏哈哈哈……”


    謝辰光嘔出一口血來,似笑似哭:“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最重要的人都被我們父子殺了!你什麽都不剩了!”


    說著說著,謝辰光又愣住了,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我也什麽都沒了。”


    他垂下眼睛,口中的血一滴滴地落著:“我當日應該殺的人是你,這樣父親就不會死了。”


    謝辰光不斷地呢喃著,看起來像是癡症的前兆。


    林清緒在聽見“燒”字的時候,心髒就猛地抽痛了起來。


    即便知道沈懷瑜沒死,但連日來的驚惶還是讓他對那場火心生畏懼。


    林清緒想起那天在疊韻樓的時候,在窗台前看見的、一閃而過的身影。


    “原來是你啊……”林清緒捂著胸口,蒼白一笑,“真是可惜,那你怎麽不殺我呢?”


    謝辰光沒說話,隻是垂著腦袋自言自語著。


    林清緒看了他一會兒,正準備讓人將他也丟進水裏的時候,有下人來報。


    說裴沁雪以瑞王為由,向林清緒索要要謝辰光。


    林清緒瞥了眼看起來已經神誌不清的謝辰光,思索了下,還是留了他一條命。


    隻不過叫人丟出了牆外。


    林清緒交代完白衣人後,又看向來報信的下人,挑眉:“罪臣之子謝辰光早就死在了牢裏,他怎麽找我要?”


    “你去告訴他,要發瘋就去別處,本世子還在禁足,沒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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