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過譽了,我就是一個基層單位的小幹部。每年從來往的行商交易中,取那麽一點蠅頭小利而已。” 張繼東剛說完這話,就敏銳地捕捉到鍾浩岩臉上那細微的神情變化,像是晴空中忽然飄過的一抹陰雲。他這才恍然驚覺自己有些失言了,於是輕咳了一聲,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繼續說道:“當然,這些利益,都是合法合規的,您就說這個政府招待所吧,要不是我把它承包下來,早就賣給其它人了。”


    張繼東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搓了搓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我這麽多年上下打點,在各種政商顧客之間不斷的周旋,根本不會有今天接待你們的條件。說句實話吧,我這個招待所那可是支撐著縣裏行政收入的半邊天啊。原來那些縣裏各個衙門口在這裏欠下的白條,要是按照規定讓財政支付的話,這筆錢都可以算到下一個五年計劃。”


    此時的張繼東,眉頭微皺,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他再次看到鍾浩岩的臉上那不易察覺的微變化,心中不由得 “咯噔” 一下,趕忙接著說道:“領導,當年我也和您一樣,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縣政府,懷揣著滿腔的熱血和抱負,滿心期待能有一番作為。”


    張繼東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沒想到一口黑鍋扣在我的身上。前途盡毀。”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臉上寫滿了痛苦與不甘。


    張繼東拿起半瓶酒,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仰起頭,將那半瓶酒一口氣喝了個一幹二淨。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領導,你應該可以想象,一個意氣風發,一心想要做一番大事的年輕人,從此跌入低穀,那滋味會是什麽樣的?” 他的眼睛泛紅,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


    “不過,慶幸的是,當時的常委副縣長劉國良,為我說了一句公道話,奈何他一個人鬥不過那一群人啊,就這樣我算是保留了公職,把我發配到這個可有可無的政府招待所來了。” 張繼東說完,重重地歎了口氣,仿佛要把多年來積壓在心底的憤懣和委屈都吐出來。


    鍾浩岩聽到此刻,方才終於明白為何這個向來名不見經傳的招待所經理,竟會擁有剛剛那種獨特的見識和高遠的心境了。


    他麵色平靜,淡淡地開口道:“張經理的過往,不能不說是一場劫難,可是,人常說,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如今,這裏在你的努力運作之下,不同樣成了你們縣裏財政的半邊天嗎?” 他的眼神堅定,仿佛在給予張繼東一種無形的鼓勵。


    “我相信你現在對我們這個調查組的工作性質和調查對象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了,我可以明確的對你說,如果你剛剛所述的都是事實,那我相信你一定心有不甘。你大可對我將你所經曆的來龍去脈,都詳細的告訴我。” 鍾浩岩的語氣誠懇且堅決,讓人不容置疑。


    “領導,即便我告訴你了,您能為我平反嗎?” 此刻的張繼東臉上帶著一絲的不屑,反問道。他的目光中透露出懷疑和猶豫,似乎對鍾浩岩的承諾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鍾浩岩對於這類人的心思早已了然於心,所以,他的臉上並未流露出任何的不滿,而是繼續語氣堅定地說道:“如果這一次,你沒有能夠抓住機會,那才是平反無望。”


    一句淡淡的 “平反無望”,如同重錘一般敲在張繼東的心上,讓他的內心驟起波瀾。他眉頭緊鎖,沉思了片刻,猛地幹了一口酒。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幾分鍾的時間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他對鍾浩岩開口道:“不是我不相信您的能力。隻是,我怕您收到牽連。我知道您是調查組的特派員,但是,您畢竟隻是一個代表而已,究竟您上麵的大領導會如何理解和看待我這件事情,尚未可知。” 張繼東的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憂慮。


    “我深知我若是想要平反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畢竟過了這麽多年了,一些人和證據都不在了。所以,我也就慢慢的淡去了心中的不忿。有時候想一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畢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一家老小的生活在這蓮花縣裏還算是過得去的。總比老王一家日子過的輕鬆。” 說到此,他轉頭看了一眼在旁邊聽故事的王隆基,目光中帶著些許的無奈和感慨。


    “他們一家子的事情,相信您也已經知道了,我好歹算是個吃皇糧的國家幹部。而他們要是失去了這家小店,那麽,以後的日子誰來保障呢?那些歸口衙門,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經濟目標。收費,還是收費,各種名目的亂收費,多少年了都是如此,要不是我在這給他撐著,他早就被罰的傾家蕩產了。” 張繼東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對現實的不滿和無奈。


    正當鍾浩岩沉思於張繼東的經曆之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清脆的鈴聲打破了屋內略顯沉重的氛圍。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原來是馬保國打來的電話,“馬處長,有什麽事情嗎?”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鍾特派員,您在哪裏啊?” 電話裏傳來了馬保國慵懶的聲音,那聲音中分明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不滿,仿佛這不滿正從聽筒中悄悄溢出。


    “我在招待所外麵的小吃店裏。你有什麽事情,說吧。” 鍾浩岩依舊淡淡地問道,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是這樣的,那個縣裏的主要領導一會就要到招待所來了,您看您是不是應該回來啊,和他們見一見。” 馬保國的話語中透著一股急切,他的內心其實巴不得鍾浩岩不回來呢,如此一來,他便能在這些領導麵前隨心所欲地好好數落鍾浩岩一番。


    “馬處長,我說過多次了,對於你們的調查組的工作,我隻是起到一個督察、指導的作用。至於你們見誰,說了什麽我不幹涉,隻要不影響正常的調查工作,偏袒回護那些違法違紀的幹部,任何其它事情都與我無關。” 鍾浩岩的聲音嚴肅而堅定,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另外,對於地方有關領導的吃請,你們要嚴格遵守公務出差的紀律,我相信這方麵不用我再從旁提點您這個老紀檢幹部了吧。” 鍾浩岩的語氣愈發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坐在一旁的王隆基和張繼東,二人不由自主地相互對視了一眼。王隆基瞪大了眼睛,那原本就圓溜溜的眼珠子此刻仿佛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一般,嘴巴微張,半天合不攏,臉上的肌肉因為過度驚訝而顯得有些僵硬。


    張繼東則是眉頭高高挑起,眼睛裏滿是難以置信的光芒,眼角的魚尾紋都因這強烈的驚訝而擠在了一起。他的嘴巴大張著,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地定格在這驚訝的瞬間。


    他們著實沒有想到,這個剛剛還和自己一起暢快喝酒、隨意談天的小領導,此刻的言行竟會如此的老練沉穩,這哪裏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能說出來的話,分明完全就是一個曆經多年風雨、見慣了官場風雲的老油條才能有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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