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淮言瞥了眼沈初思忖的樣子,繼續問,“丁壯把香寒帶哪去了?”


    “說是城西的破廟。”


    藺淮言動了動眉心,從這裏去城西破廟途經八條街,丁壯舍近求遠的目的是什麽?“那日初幾。”


    “十三。”


    距今已有七日,按照死亡四天算起,香寒在被帶走後還活了三日,這三日香寒又在哪兒?


    想到這,藺淮言起身走至趙姨娘身邊,“香寒可得罪過什麽人,或者和誰結過怨?”


    這話一出,院落內本因為害怕而抱團的姑娘們,眼神不經意地瞟向其中一人。


    那女子濃妝朱唇,豔麗群芳,隻是雲鬢上卻不合時宜地斜插著一支素淨的梅花步搖木。


    “看什麽看,你們敢說自己和她沒過節?她那個人憑著自己讀過書,就瞧不起我們,說我們是一堆山雀。那次更是過分,我不過是拿了一本她抄的書,就罵我不識字還想附庸風雅,還說什麽我這種內心肮髒的人根本不配翻書,我氣不過才和她打了一架。”


    她像是有一肚子氣,不吐不快。


    趙姨娘一臉苦笑,“香寒這丫頭性子傲,人緣的確不好。不過那次也確實是香寒不對,霜秋好心勸戒她身子不好應當早些休息,誰知道香寒卻大發雷霆,說霜秋是嫉妒她會寫字抄書。”


    “她抄寫的什麽書?”


    霜秋抿了抿唇,“我雖然不識字,但是我自己的名字還是認識,就叫《霜秋》。”


    藺淮言一頓,指尖點了點椅子扶手,忽而又問道:“隻有這一本?”


    “是啊,她桌案上放了四本手抄卷,名字都是一樣的。”


    “書呢?”


    趙姨娘接過話,“哪有什麽書啊,我本來還想著手抄卷能賣給私塾換幾個銅板,誰知道宅子翻遍了,一本也沒瞧見,我估摸她早就自己拿去賣了存盤纏。”


    藺淮言若有所思,忽而起身,折斷一旁柳樹的枯枝,在雪地上勾畫,“可是這兩個字?”他詢問霜秋。


    霜秋靠近兩步,連忙點頭,“就是這個!”


    沈初踮起腳尖也瞧了去,隻見雪地上蒼勁有力地寫著“春秋”二字。


    《霜秋》變《春秋》便什麽都解釋得通了。


    沈初佩服藺淮言的推測,撩起眼皮,正對上一雙幽深的眸子,她慌忙躲開,卻還是聽見他問,“香寒為何隻抄寫《春秋》?”


    以香寒的才情,《春秋》一書過於基礎。


    沈初擰眉,雙手抱拳道,“小的愚笨.....”


    話還沒說完,又聽藺淮言善意提醒:“擅自剖驗,破案則為輕罪,發配充軍,懸案則為死罪……”


    不要臉!堂堂大理寺少卿手段竟如此卑劣,竟威脅地位低下的小衙役!


    沈初心中大罵,臉上卻換上討好的笑容,出口的話也變了:“《春秋》是私塾必學書籍,如今我朝大興私塾,寒門子弟皆可入私塾讀書識字明理,學的人多了教本就供不應求,香寒抄寫《春秋》確實有賣書的可能,但是結合香寒清高的性子和對書籍的重視程度,應該是捐贈給私塾。”


    “對,這位官爺說得對,她就是假清高!放著趙公子的五兩銀子不要,非要去陪那些窮書生們賣笑,真以為自己認識幾個字就能博得書生歡心為她贖身了?自她出事後,書生們照舊來卻沒人問起過她,真是可憐蟲一個。”


    沈初一怔,茅塞頓開。香寒設苦肉計離開醉香樓會不會是為了其中一位書生?


    顯然藺淮言也想到了這個,他眉頭皺起,“書生的身份清楚嗎。”


    “不清楚,隻知道是年前來參加科舉考試的秀才,每次不是一起來,來的人也時多時少。”


    年中八月是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來自天南海北的秀才全部進京趕考,雖說科舉考試已結束,但京城中依舊逗留了很多落榜的考生,找書生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


    丁壯好找。


    藺淮言讓趙姨娘約丁壯去往城西破廟,沈初跟在他們身後,在跨出院落時,藺淮言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頭問沈初,“還有什麽要問要看的嗎?”


    這一問,讓沈初想起了什麽,轉身瞧了一眼那些姑娘,目光落在霜秋發髻上的木簪上,“這簪子是香寒的?”她問得直白。


    霜秋裝扮濃豔,這隻木簪在她身上格外突兀,倒是和她們口中的香寒更配。


    霜秋咬著唇一臉窘迫,“這是我在下雪後第二天掃雪時撿來的.....”


    香寒前腳被丁壯拖走,霜秋後腳在雪地裏撿來,按照香寒的苦肉計,她算好了趙姨娘見她吐血後會舍棄她,這樣就名正言順地離開了醉香樓,而就算要走,她也要戴著這隻簪子,可見簪子的重要性。


    沈初伸出手,一臉笑意,“霜秋姑娘,你撿的這隻簪子能不能送給我?”


    霜秋一怔,眼前衙役雖麵色蠟黃,五官卻清秀俊美,笑起來時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分外機靈可愛,她不禁紅了臉,“官爺要,拿去就是了。”她取下簪子雙手遞給沈初。


    雖然她給的慷慨,可沈初還是看見了她眼底的不舍。


    說來都是苦命人啊。霜秋滿嘴不齒香寒,可她骨子裏是羨慕香寒的,總是在不經意間模仿她。


    不隻是霜秋,醉香樓的所有姑娘都羨慕香寒會識字,不然也不會在受到香寒冷眼時,因為骨子裏的自卑而敢怒不敢言。


    她為醉香樓姑娘們的處境感慨不已,渾然沒發覺一道思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到了城西破廟,地理位置不算偏遠,是前朝供奉國運修建。自大周建立後,一度有傳言說此廟風水欠佳,祭拜之人會衰運纏身,因有前朝為例,大家對此深信不疑,久而久之便荒廢頹敗了,平日裏連乞丐都繞道而行。


    “這丁壯怎麽還沒來。”趙姨娘瞥了眼藺淮言,忐忑道,“大人,您看會不會是他殺了香寒,所以不敢來?”


    話音剛落,廟宇側邊走廊上突然發出聲響。


    “誰!”季多立即追了過去。


    但此廟麵積寬闊,房間交錯分布,再加上當下天色已暗,視線不佳,季多又對這裏不熟悉,追蹤起來十分吃力。


    “從這邊走!”沈初指著廟宇另一側的院門,衝了過去。


    側門通向寺廟深處,門內黑暗無光,正月裏的寒氣將其襯得陰冷可怖。


    藺淮言眼看著沈初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裏,邁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幾座昏暗的供奉台後,前方傳來微弱的天色,適時,突然竄出來一個身影,猛地推了沈初一把,奪門而出。


    沈初被推的摔了個狗吃屎,疼的齜牙咧嘴,正要罵娘,忽聽前方有馬車急速前行的車輪聲。


    沈初回頭,就見一匹棗紅大馬架著馬車向自己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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