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貴人們無聊,水榭裏還搭了戲台子。


    謝宴辭手裏捏著酒盅,懶洋洋的與霍傾說話。


    唱戲的是京城裏的名角,生的極好,烏發似雲,雪膚如瓷。


    腔調婉轉哀綿,一雙眼睛含情似水不住的朝謝宴辭方向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眾人的說笑也就越發放浪形骸起來。


    “這麽多人,那小美人兒怎麽就隻看你。”霍傾歪著頭看戲子一眼,嘖了一聲:“可惜,終歸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謝宴辭挑眉看他:“你若是無聊了,不妨去找陸三姑娘說說話,她的貼身丫頭都請三回了。”


    像是驗證他的話,一個麵若銀盤的小丫鬟疾步走了過來,朝著霍傾福了福身:“霍公子,我家姑娘有請。”


    “就說本公子吃醉了酒,已經找地方歇下了。”霍傾不耐煩的擺手,打發走了丫鬟,又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那陸家姑娘生的極為豐滿,出門赴宴時常遭人羞辱恥笑。他隻是看不過去,出頭替她說了兩句話,自此便被她給纏住了。


    時常做些吃食讓人送到霍府,還時常製造些偶遇。


    不是沒有同那陸家姑娘掰開了揉碎了說清楚,可那姑娘是怎麽說的。


    “茶樓與酒肆又不是霍公子開的,怎麽旁人去得,我就去不得。”


    惹不起,躲得起。


    現在霍傾連以前喜歡去的幾家茶樓與青樓妓館都不願去,若不是萬不得已連府門都不願出。


    這回也是憋狠了,借著看龍舟出府透透氣,哪知道前腳剛出霍府,那陸三姑娘後腳就跟過來了。


    本就心中苦悶,現在聽到連謝宴辭都拿這事兒打趣,頓時越發煩躁起來。


    朝戲台子瞟了兩眼,像是特意給謝宴辭找不痛快似的嚷道:“我怎麽瞧著,那唱戲的怎麽有幾分像你府上的小妾。”


    謝宴辭拿著酒盅的手一頓,這才朝著台上瞟了一眼。


    戲子臉上妝容厚重,看不出五官,隻是一雙眼睛較為出彩。


    謝宴辭瞧了兩眼就沒了興趣,他的目光落在幾步遠的空位上,麵色微沉。


    一曲唱罷,眾人連連叫好。來了興致的,甚至往台子上扔銀子。


    都是些達官顯貴,班主不敢怠慢,忙出來弓著身子道謝,又讓唱戲的姑娘去後台換了衣裳出來敬酒。


    那姑娘洗淨了臉上的脂粉,素麵朝天。穿著一身天水碧的裙子娉娉婷婷的走過來,瞧著還真與薑稚有幾分相似。


    菀菀類卿,有幾分相像已經是難得的美人了。


    班主見許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頓時笑的更為燦爛:“今日多謝各位貴人的賞賜,小的特地讓杜鵑姑娘來向貴人們道謝。”


    杜鵑站在那裏,帶著幾分羞怯。


    光祿大夫林榮是個好美色的,身邊伺候的都是些討好諂媚的,什麽時候見過這般洗淨鉛華,清冷幹淨的美人。


    頓時眼睛都亮了。


    杜鵑先是朝著眾人飲了一杯酒道謝,接著款步走到謝宴辭麵前,微微福身,眼眸中似有波光流轉輕聲道:“民女見過殿下。”謝宴辭微微頷首,神色卻冷漠的緊。


    光祿大夫林榮的目光緊緊盯著杜鵑,心中滿是盤算。


    而杜鵑恍若未覺,讓身邊的婢女倒了杯酒向著謝宴辭道:“早就聽聞殿下英明神武,小女子欽慕已久,也不知有沒有福氣伺候殿下喝了這杯酒。”


    杜鵑的手微微顫抖,將酒遞至謝宴辭麵前,眼中閃爍著期待與忐忑。


    然而,謝宴辭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並未伸手去接,那冷漠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讓人不敢直視。


    “世人都道本王心狠手辣,還不曾有人說過英明神武,你這話說的倒是有趣。”


    杜鵑一愣,眼中閃過堅毅之色,咬了咬唇瓣反駁道:“那是別人不了解殿下。”


    “你的意思是,他們都說錯了?”


    謝宴辭環視四周,意有所指:“這話在場的許多人都說過,杜鵑姑娘可是把人都得罪盡了。”


    “殿下——”杜鵑呼吸一窒,似乎是嚇軟了腿。卻仍不屈的的仰著脖子,脆弱而又堅韌:“民女不知什麽大道理,隻是替殿下覺得委屈。明明所殺之人皆是罄竹難書的惡人,偏偏被所有人誤解。就算是開罪了在場的貴人,民女還是要說!”


    她噙著眼淚,擲地有聲。


    就像是一枝被風雪打壓,寧折不彎的小白花。


    透過她的臉,謝宴辭卻想到了另一個人。


    也是這般說著,卻不像眼前女子這般言詞激烈矯揉造作。她語氣淡淡,平常的像是在敘述一樁小事。


    卻讓當時的他心緒難平。


    謝宴辭玩味的看著杜鵑。


    找這戲子來的人還真是下了功夫,可惜再如何模仿,也隻是一個不入流的贗品。


    他“咚”的一聲將酒盅倒扣在了桌上,身體微微後仰,似笑非笑離杜鵑遠了一些:“平常的酒有什麽好喝的,本王在域外嚐過一種奇酒。將美人的眼珠子挖了,封在酒壇裏泡上幾個月,喝上一盞就有明目之效。杜鵑姑娘麵容一般,一雙眼睛倒長的奇好。也不知,願不願意割愛?”


    杜鵑聞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驚恐地看著謝宴辭,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眾人也被謝宴辭這番話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隻有霍傾麵不改色,還是悠哉悠哉的喝著酒。


    看到這一幕,林榮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一邊暗罵謝宴辭不解風情,嚇壞了美人。一邊端起自己桌前的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哎呀,杜鵑姑娘這般美人敬酒,殿下怎忍心拒絕?來來來,林某替殿下代勞,杜鵑姑娘何不來與我喝上一杯。”


    說著,朝小廝使了個眼色。


    兩個小廝跟在林榮身邊已久,自然知道他的脾性。


    幾乎是半拖半脅迫將杜鵑帶到了林榮跟前。


    林榮誕笑著靠近杜鵑,笑嘻嘻的將手中的酒舉到她的唇邊:“杜鵑姑娘將這酒喝了,我還有東西要賞。”


    杜鵑掙紮兩下,神情滿是抗拒。卻拗不過林榮還是強迫的灌了一杯,頓時被嗆得咳嗽連連。


    她眼角帶著著淚看向謝宴辭,還沒等開口就被林榮強迫的將臉扭轉過來。


    “剛才說的話,我可還記著。若是識抬舉我便既往不咎。否則,老子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杜鵑眸子一暗,果然不敢掙紮。


    林榮哈哈一笑,強摟著人出了水榭。


    霍傾瞧著,用胳膊撞了撞謝宴辭:“就這樣讓林榮把人帶走了?我還以為看在那雙眼睛的份上你會攔一攔。”


    謝宴辭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林榮既然喜歡,便讓他帶走又何妨?不過是個戲子罷了。”


    他端起一杯酒,輕輕晃動著,目光幽深:“至於那雙眼睛——,倒是可惜了。”


    霍傾聳聳肩,不再言語。


    正百無聊賴間,一個丫鬟匆匆的進了水榭,來到謝宴辭跟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原本恣意的謝宴辭頓時長眉倒豎,片刻又舒展起來,還是一副笑著的模樣對身邊的人說道:“有點事先告個罪,回來本王再自罰三杯。”


    同坐的人連連拱手。


    謝宴辭跟著四喜來到外麵,麵色立刻陰沉起來。用手提著四喜胸前的衣襟冷聲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不敢說謊!”四喜嚇得雙股戰戰,卻牢記著薑元寧的話急急說道:“二姑娘與宋世子站在一處,兩人形容親密,二姑娘還伏在世子的肩頭哭了一場。”


    謝宴辭本來還不信薑稚與宋昭私會,可聽到四喜說她對著宋昭哭過,倒又信了幾分。


    薑稚當初不願進王府他是知道的,說來也是自己強求。


    對待陸喻州,薑稚是顯而易見的厭惡,謝宴辭也從不將他放在眼裏。


    偏偏這個宋昭當初她是動過心思的。


    謝宴辭每每想起都覺得心裏憋悶。


    剛才一進水謝,他就故意找著宋昭說話。先是將腰間的香囊拿在手裏晃了晃,又話裏話外的說著要把薑稚抬為姨娘,到時候再請宋昭喝酒。最後恭喜宋昭與徐玉瑩結為連理,祝他早日生個大胖小子。


    擠兌的宋昭麵色鐵青,還沒喝上兩杯酒,就像醉了似的,搖搖晃晃的出了水謝。


    感情不是出去醒酒,而是勾搭他的小妾去了?!


    一想到薑稚平日裏對著自己就像兔子見了鷹,撒手就沒,和宋昭那樣半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倒是極盡溫柔。


    謝宴辭就覺得肝疼。


    偏偏四喜怕謝宴辭不相信還在表著忠心:“我家夫人本不想告訴殿下的,可實在是眾目睽睽之下,兩人又不避嫌。若是更多的人看到,夫人身為薑府的姑娘也會遭人恥笑。她不敢去說什麽,隻得差奴婢前來告知殿下一聲。”


    “除了你和薑元寧,可還有其他人看到?”


    感覺到揪著前襟的手越來越緊,四喜險些失聲尖叫,搖著頭道:“除了夫人與奴婢就沒人看到了。”


    “好,好的很。”說著謝宴辭一掌打在四喜的臉上,將她打得半個身子一歪。伴隨著一聲急促的慘叫,鮮血淋漓的從嘴裏吐出兩顆牙來。


    謝宴辭居高臨下的看她:“回去告訴薑元寧,別以為本王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想看本王的笑話,也不知她有沒有那個命。”


    “今日之事但凡她敢吐露半個字,本王就親自去陸府割了她的舌頭!”


    四喜捂著嘴,忙不迭的點頭。


    謝宴辭這才鬆開她,森然道:“還不趕緊帶路!”


    四喜正帶著謝宴辭往回廊處趕的時候,薑元寧也找到了江心月的跟前。


    依著交代四喜的話,對著江心月與徐玉瑩說了一遍。


    江心月神色不動,徐玉瑩當即就忍不住了。朝著江心月請罪告退,提著裙子就往回廊跑。


    宋昭還不知徐玉瑩已經趕了回來,還在苦苦勸著薑稚,他目光定在她的臉上,黑眸裏光點稀疏破碎:“你出閣那日,我本想來阻止。祖母知道後,竟在茶水裏下了藥。我足足在房中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你已入了王府。”


    “我這一輩子從未做過忤逆祖母之事,為了國公府錯過許多也放棄許多。可這次我想替自己活一回。”宋昭喉結輕輕滑動,聲音很輕:“你當初問的幾個問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我不願納妾,也不願娶別人。你若還想走,我便帶著你走。國公府如何,我再不想管。祖母若是因此恨我,那便讓她恨。今日所說皆是肺腑之言,若是說慌天打雷劈。”


    薑稚看著宋昭俊秀而帶著痛苦的臉,說沒有感覺那是假的。


    可那點感覺是感激是感動更是愧疚,卻唯獨不是動心。


    在心裏隻蕩起了一層淺淺的漣漪,便再沒了動靜。


    “宋世子,我最後再向你說一次。我過的很好,也不曾覺得委屈,嫁給宴王更沒有覺得後悔。更重要的是,我不曾心悅過你。若是有什麽事讓你生了誤會,那便是我的錯,還請世子不要多想,也不要放在心上。”


    “這輩子我不會離開王爺,也不會嫁給別人。”


    宋昭聽完薑稚所說,心中大慟,一低頭幾滴淚便落了下來:“可我知道你被逼著入了青樓,任人羞辱!若不是宴王對你不好讓你受了委屈,那種地方你怎麽肯去!”


    謝宴辭剛趕到回廊,便聽到這樣一句質問,頓時連活剝了宋昭的心都有。


    想也沒想開口便道:“本王府中的家事,何時輪到宋世子操心。”


    薑稚猛然回頭,卻見謝宴辭從一處濃密的花影裏走了出來。神色傲鋸,臉上掛著笑,眼神卻要吃人一般。


    頓時心裏一緊,怕謝宴辭當眾發瘋。


    另一邊,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幾乎跑得金釵都要從頭上掉落的徐玉瑩也匆匆而至。


    她先是狠狠瞪了薑稚一眼,接著來到宋昭跟前。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妒又恨,可還是強笑著去扯宋昭的袖子:“昭哥哥,坐著無趣,你陪我走走。”


    宋昭看也沒看徐玉瑩,仍是死死盯著薑稚,等著她的回答。


    見他如此,謝宴辭也起了性。


    他溫柔的牽起薑稚的手,看似優雅,實則額角青筋畢露,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那隻隻就和世子說說,那日你為何會去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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