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兩旁店肆林立,車水馬龍。


    薑稚睡了一路,到了薑府才被喚醒。


    春桃先行下了馬車,才挑了簾子去扶薑稚。


    站在幾仗外的陸喻州目光剛好和薑稚對上。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陸喻州不由的愣住了。


    她長發全部盤了起來,梳做婦人發髻。穿著一襲素綾宮裙搭黃色輕紗披帛,頭上斜斜飾以黃金九鸞釵步搖。襯的眉烏膚百,遠勝冬雪。


    他幾乎有些狼狽的挪開視線,倒是薑稚落落大方的喚了聲:“陸公子。”


    薑元寧正在馬車裏整理滿頭的釵環,聽到薑稚的聲音勃然變色,立馬下了馬車。


    見薑稚站在幾步開外,身邊隻有一個丫鬟,滿臉的怒容又化為冷笑。


    她這幾日過的委實不好,先是大婚那夜行床第之歡時,陸喻州意亂情迷之際,脫口而出卻是薑稚那個小賤人的名字!


    再來是她籠絡陸下人,讓他們盯著陸喻州每日的行蹤,卻被發現。


    惹得陸喻州十分不快,一連數日都歇在了書房。


    本來回門這日薑元寧已經不抱希望,沒想到陸喻州拚著腿傷也願意同往。


    他不良於行,便坐在四輪車上。


    眼看著陸喻州滿臉悵然之色,薑元寧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是還惦記著自己那個好妹妹呢。


    她走到陸喻州身邊,俯下身子整了整他的衣襟咬著牙笑:“看罷,好好多看幾眼,可真是一對苦命人兒。上一輩子沒爭過謝宴辭,這輩子還是爭不過。”


    陸喻州按住了薑元寧放在胸口的手,反唇相譏:“你呢,兩輩子了,謝宴辭可有看你一眼?”


    兩人靜靜對望片刻,又雙雙挪開視線。


    春桃扶著薑稚往薑府去,擦肩而過時薑元寧忍不住嘲諷道:“宴王不是最為疼愛妹妹,今日怎麽任由妹妹一人回門。”


    薑元寧自以為對謝宴辭了解甚深。


    就算被薑稚的美色一時所迷,也抵不過骨子裏的劣根性。


    吃慣了百家飯的狗,怎會為一人守門。


    薑稚雙手疊於腹部見禮,姿態挑不出錯處:“自是比不得長姐與陸公子伉儷情深,讓人豔羨。”


    “你。”


    “夠了。”陸喻州神色冷厲,道了兩字後徑直讓人抬著四輪車入了薑府。


    薑府的大門早已大開,王氏與眾人早早等在府外。


    看陸喻州傷了腿不免有些訝異,又很快的將那點驚訝隱去。


    一疊聲的讓人伺候著陸喻州去花廳,又親親熱熱與薑元寧攬在一起。


    至於幾步開外的薑稚,像是沒有看到一般。


    好在跟著一起的婆子有幾個十分眼力勁來迎薑稚。


    而瀾翠初來薑府便撞見這樣一出好戲,頓時有些瞠目結舌。


    薑稚抬手點了下她的額角:“想笑便笑,忍著做什麽。”


    饒是穩重如瀾翠也彎了眉眼:“當初姑娘與殿下的婚事鬧得滿城風雨,奴婢有段時日在殿下書房打掃,偶然聽見殿下提了兩句,說薑大姑娘怕是胎裏帶了隱疾。”


    “隱疾?”


    “殿下說,這裏少樣東西。”瀾翠指了指腦袋。


    薑稚忍俊不禁,又緩緩搖頭。


    這謝宴辭一張嘴時常毒得很,讓人難以招架。


    她本是笑著,忽然又轉念一想。


    “那王爺可曾說過我像什麽?”


    瀾翠進了薑府後便緘口不言,遮掩的神色實在是顯明。


    薑稚拉扯著不肯罷休。


    春桃左右顧著怕別人看見,忍不住勸:“姑娘都是王府的人了,自當穩重一些。”


    瀾翠招架不住薑稚不依不饒地追問,用手掩著嘴道:“殿下從前說,姑娘性子太倔,像倔,倔……”


    後麵一個驢字幾不可聞。


    薑稚耳尖聽見,末了嗬嗬一聲。


    ……


    回門宴自是少不了逢場作戲。


    竹簾後傳來王氏與薑元寧的談笑聲,瀾翠才掀起一角,話音漸漸就止住了。


    王氏心裏滿意著陸喻州,見薑元寧麵色紅潤金銀脂粉樣樣齊全,更是放了心。


    現在薑稚已經做妾,她這個主母自當要跟著寬容大度起來。


    “隻隻怎麽才來,薑府廚子新出了些點心,一道來嚐嚐。”


    薑稚在眾人目光中不緊不慢的落了座。像是沒聽見王氏喚了自己小字,垂眸看了眼玉碟裏的精致糕點,問道:“怎麽沒見父親?”


    “你父親被召進宮,一會就回了。倒是宴王殿下今日怎麽沒陪著你一道回來。”


    得,這話茬怕是繞不過去了。


    薑元寧倚在對麵的交椅裏,得意的接過話:“母親好端端問這個做什麽,平白叫二妹妹傷心。”


    王氏便擰了下眉:“怎麽一回事?”


    薑稚低頭吃著茶,現編著道:“娘娘身體欠安總不見好,王爺又赤誠至孝,每日都要進宮守上幾個時辰。我以妾室身份歸寧已是恩典,怎能再肖想其他。”


    王氏輕飄飄地打量了瀾翠一眼,才歎了口氣道:“也是,到底門第懸殊,能嫁入宴王府已是祖上行善積德。你要學著寬心些,日子總是過給自己的。”


    像是生怕薑稚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要時刻提醒。


    薑稚淡淡的應了聲:“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還沒到用膳的時候。


    薑稚坐在一旁聽王氏與薑元寧說話,不多時便覺困乏,便扯了個理由帶著春桃與瀾翠出了花廳。


    陸喻州也尋了個由頭跟了出去。


    卻不知薑稚刻意躲著他,早溜的沒了影。


    而花廳裏的母女二人,正好得空說著體己話。


    沒了外人,薑元寧手指絞皺了裙子,委屈怨意再也壓不住。


    雙眼就跟著紅了。


    王氏自然心疼她。


    立即喚來嬤嬤拿來黃花梨的文房盒,裏頭裝了些她母家帶來的鋪子房契和地契。


    說給薑元寧在陸家傍身用,打賞丫鬟小廝,討好陸母都少不了銀子。


    薑元寧瞧不上陸家,尤其是那出身低微的陸母。


    泥腿子出身還學達官顯貴人家的做派。


    不過一朝得勢,也不掂量掂量,還妄想拿捏她。


    “母親,用不著這些。”


    王氏語重心長道:“都收著,我聽四喜說了,那陸氏怎麽說也是你的婆母。你嫁於陸喻州雖算不上高攀,卻也不是低嫁。對她總呼來喝去傳出去有損名聲,別到時候落得個不敬不順的口實,你父親又該發怒。”


    “父親心都偏著薑稚那個小浪蹄子,我還顧得了他臉麵。”


    王氏一掌摑在她腦後:“口無遮攔些什麽,你父親那是忌憚宴王,他還真會放著嫡親女兒不疼嗎?倒是你,在府中還作罷,在外頭給我好好藏著,等人人來說你善妒了,可有你哭的。”


    薑元寧冷哼了聲:“我會妒那個賤人?母親真是愛說笑。要不是她喜歡在喻州麵前耍些狐媚手段勾引,喻州哪會被她迷得顛三倒四。”


    王氏愣了一愣:“確有此事?”


    “母親都不知曉,女兒從前說都說不得二妹妹,喻州不僅處處維護著她,還因此數落起女兒的不是來。”


    薑元寧說到傷心處,落下幾滴淚沾濕了衣襟。


    王氏心口酸脹,攬過女兒又寬慰又罵著薑稚放浪形骸,簡直不要臉麵。


    可有一事該提還是得提句嘴。


    王氏道:“不過娘瞧著王爺都不願陪薑稚回門,想來她在宴王府備受冷落,也不得重視。先容她再張狂些時日,你也與陸喻州抓緊要個孩子。陸氏有了自己的嫡親孫兒,豈會再為難你。那薑稚上了天也是個妾,難道宴王還會讓她生下庶長子不成?”


    苦口婆心又十分在理。


    薑元寧一聽,忽又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王氏看左右無人,從衣襟裏摸出一包東西塞到薑元寧手心:“這東西尋個機會讓陸喻州喝了,隻要一回,定能有孕。”


    薑元寧一驚,臉頰都燒起來:“娘……這……”


    “不用害臊,趕緊有個孩子才是正理。”


    薑元寧猶豫了片刻,還是收了下來。


    花廳的采光極好,廳內窗明幾淨,圓形膳桌下鋪著烏藍鶴群戲蓮絨毯,踩上去尤為軟實。


    佳肴滿桌,薑稚尋了愛吃的盤碟前坐下。


    春桃和瀾翠就站在一角等候,歸府的薑父隻是淡淡問了她幾句,就扭頭和陸喻州熱攀談起來。


    也是情理之中,她同薑父一向話不投機。


    那薑元寧大抵是看她太過悠閑,酒吃到一半突然擱下了筷子:“父親,不如將給女兒的那份歸寧禮也一並給了二妹妹吧。”


    薑稚正在碟子裏戳著蟹黃湯包的薄皮,愕然抬頭,滿桌的視線已經不偏不倚地投了過來。


    薑元寧麵色不變接著說道:“今日回門妹妹孤身一人,傳出去叫人看輕。我這個做姐姐的實在心疼,倒不如讓二妹妹多帶些東西回去,也不至於太過丟臉。


    薑稚偏頭和瀾翠對視了眼。


    她沒好意思說出口,這點歸寧禮,在宴王府裏根本不夠看。


    薑父好像才想起來問:“你在王府為妾,可是過得艱難?”


    薑稚放下筷子彎眉一笑:“怎會,王爺待我極好。”


    “二妹妹維護宴王是好事,但到底我們才是血脈相連的家人,何必強撐著說謊。”


    陸喻州酒意作祟,有些忍不住想要出口,叫薑元寧閉嘴。


    偏偏這時守在門外的小廝慌張的跑了進來。


    還未等他通傳,謝宴辭已經邁著長腿進了屋子。


    “好生熱鬧,怎麽也沒人等等本王。”


    王氏與薑父連忙起身,又趕緊讓人添置碗筷。


    王氏心裏一慌,仔細回想著剛才說過什麽。害怕薑元寧的話惹得謝宴辭不痛快。


    薑父一腦門子汗的告罪。


    謝宴辭徑直走到薑稚身旁坐下,兩人肩膀擦著肩膀。他一手端著酒盞,一手橫在了薑稚身後。


    薑稚臉皮燥熱,卻也沒說什麽,隻是重新捧了碗清涼湯慢飲了起來。


    但見謝宴辭目光掃過四周,意有所指:“那是什麽?”


    陸喻州順著他目光回頭去瞧,身後的朱漆四方桌上放著他們帶來的回門禮。


    還沒回話,謝宴辭濃眉壓低嘖嘖說道:“原來是回門禮。陸府雖不是高門顯貴,卻也算得上是富足之戶。本王聽說隻隻帶了一車禮來還覺得少了些,又命人備了兩車。這要是外人知曉了,還以為陸公子打發叫花子呢。”


    回門禮是薑元寧備下的。


    她早已一臉受辱的表情,卻咬著後槽牙不敢發作。


    連帶著王氏和薑父臉色也陡然一變,被嗆得啞口無言。


    謝宴辭一點情麵也沒給,想來是聽見了不少。


    薑稚兩耳不聞窗外事,低著頭與飯粒較勁。


    謝宴辭夾了一塊魚肉,細細剔了刺放進薑稚碗裏。


    陸喻州一口飲盡杯中的酒,雙目凝著血絲,忽然開口說道:“隻隻不吃魚。”


    這話一出,整個花廳安靜了一瞬。


    薑稚直覺不好,謝宴辭卻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又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陸喻州。他哦了一聲,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慢:“陸公子對本王的小妾倒是了解。”


    薑稚忍不住的縮了縮脖子,既怕謝宴辭發瘋,又惱恨陸喻州沒事找事。


    可陸喻州像是毫無所覺直視著謝宴辭的眼睛,幾乎說得上是挑釁:“我為何會了解隻隻,殿下不如親自問問她。”


    眼見著陸喻州越說越離譜,王氏趕緊出聲打圓場:“喻州這是喝醉了,快來人!帶他去廂房歇息。”


    兩個守在門外的小廝來抬陸喻州的四輪車。


    謝宴辭輕笑一聲,將手中的一根筷子豎起,攸的,狠狠的插在了桌子上。


    在薑元寧的尖叫聲中,筷子透下而出,將兩寸厚的桌子生生捅穿了。


    兩個小廝軟著腳退了出去。


    謝宴辭看著薑稚,玩味的眯了眯眼睛。用手輕佻的抬起她的下巴,漫不經心的道:“隻隻,你來說。”


    帶著熱意的指尖讓薑稚狠狠一顫。


    她覺得陸喻州大抵已經瘋了。


    他自己不想活,還想拉著別人一起死。


    說什麽,難道要告訴謝宴辭,她和陸喻州還有薑元寧都是重生回來的人?


    告訴他上輩子她嫁給陸喻州為妻,而不是給他謝宴辭做妾。


    還是告訴他,自己上輩子是被他活活折騰死的。


    亂了,都亂了。


    薑稚動動唇,卻不知從何說起。


    捏著筷子將謝宴辭夾在碗裏的魚吃掉後,才看向陸喻州。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似自嘲又似譏諷:“陸公子,你自詡了解我。那你說說我愛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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