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慵道:“可我看那少年,並不像是道家弟子。他和他那兩位師兄都沒有穿道袍,也沒有拂塵什麽的。”


    李蓮花道:“他們和全真派不同,大部分都是在家修行的弟子,平日裏著俗裝。但是既然是玉虛的關門弟子,自然與眾不同,如何還能允許他居家修行?除非,他是官宦子弟,要繼承家業或者承襲爵位的那種。”


    笛飛聲道:“這可就不清楚了。 ”


    蘇小慵道:“李大哥應該猜得沒錯。他那柄劍的穗子上掛的是極好的上等玉佩,家境應該不俗。劍我雖不認得,玉我是知道的。”


    笛飛聲看著李蓮花道:“當初,玉虛不肯和你比試,但現在看來,你的徒弟肯定是勝過他的徒弟的。 那還是你贏了。”


    李蓮花想了想,道:”倒也未必。 我不清楚方小寶在他這年歲的時候功夫怎樣。那孩子資質不錯,又得高人指點,假以時日,定是一代傳奇。“


    笛飛聲笑了:”這可是我第一次聽你貶低你那寶貝徒弟。“


    李蓮花搖頭道:”不不,在他成為傳奇之前,方多病一定已經是傳奇了。我和方多病保證過,隻要他肯好好練習悲風白楊作為揚州慢的輔助,五年之內,哦 ,不,四年之內,他一定可以打敗你。“


    笛飛聲冷笑道:”倒是比我預想的要早兩三年。“


    李蓮花又道:”那孩子,想要打敗你......\" 他似乎在計算什麽。


    笛飛聲道:“你直接說他要多久可以打敗你吧。”


    李蓮花嗬嗬一笑:“打敗我,隻需要時間。 人最終都會被時間打敗。“


    連蘇小慵都聽不下去了。


    她的李大哥,是不是也太自戀了?


    李蓮花卻一本正經地道:”十年吧。 十年差不多。”


    笛飛聲道:“無所謂。 在贏你之前,我對和別人的勝負沒有興趣。”


    李蓮花突然問道:“你剛說你問了掌櫃。 掌櫃姓什麽?”


    笛飛聲道:“袁。”


    “沒想到過去這麽久了,故人仍在。很好。” 李蓮花自言自語道。


    他舉手喚小二過來,點了幾個菜,麻煩他送到天字二號房去。順便讓他給掌櫃的帶句話,說天子一號房的主人回來了。


    蘇小慵道:“你這又是什麽典故?\"


    李蓮花淡淡地回答:”當初,掌櫃的曾經和我打賭,輸了天子一號房。所以,這家店的天字一號房其實算是我的。“


    ”真的假的?那我們為什麽沒住天子一號房呢?“蘇小慵追著問。


    “隻是一個賭局而已。沒必要當真,我這樣說,隻是讓她知道我來了。”


    果然,小二回去沒多久,就從內廳快急匆匆走出來一名紅衣女子,直奔李蓮花而來。


    她似乎很激動,快速地打量了李蓮花和笛飛聲一圈,然後,便走到了李蓮花麵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相夷?”


    李蓮花站了起來,衝她略微施了一禮,笑得很溫和:“袁掌櫃,別來無恙?”


    蘇小慵大吃一驚,袁掌櫃竟然是個女子?


    除了笛飛聲,在場眾人均感到意外。


    不但是個女子,還是個容貌不俗的女子。


    大約三十來歲,身材高挑,柳葉眉,丹鳳眼,容貌出眾。雖然眼角眉梢早已有了些許歲月的痕跡,但是絲毫不影響她五官的明豔動人。


    袁掌櫃盯著李蓮花的臉,眼裏噙著淚珠,嘴唇微微顫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李蓮花看著袁掌櫃那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珠,心情有點複雜,一時竟也無話。


    一旁的蘇小慵聞到了袁掌櫃身上一股好聞的香味,不似尋常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好像是,茉莉花香?


    她上前拉拉李蓮花的衣袖,輕聲道:“李大哥,這位是?”


    李蓮花咳咳了兩聲,短短一句介紹:“這是風雲客棧的袁掌櫃。”


    蘇小慵心裏有些不爽。


    這不等於沒說嗎?


    看那掌櫃激動的神情,梨花帶雨,悲喜交加,不應該是簡簡單單的“掌櫃”兩個字就介紹完了吧。


    但蘇小慵忍住沒有追問。


    以她對李蓮花的了解,等到沒人的時候,他會向她解釋的。


    李蓮花又對袁掌櫃道:“這是我的夫人。那位是老笛和他的家人。”


    他特意隱去了笛飛聲全名,稱呼家人,也避免了秋娘的尷尬。


    本來悲喜交加的袁掌櫃聽到“我的夫人”幾個字,不由得怔住了:“你,成親了?”


    笛飛聲嘴角扯起一絲微笑。


    今天這頓飯吃得很有些滋味。


    李蓮花嗯了一聲,道:“我有些事,想找你打聽。方便嗎?”


    袁掌櫃點頭道:“那你跟我來。”


    她轉身朝內堂走去。


    李蓮花起身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著。


    笛飛聲沒有動。


    蘇小慵也立在原地。


    李蓮花沒像往常那樣牽她的手一起走,好像自從見到這個女掌櫃,他就忘記她的存在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


    李蓮花聽得身後沒有動靜,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蘇小慵,將目光停留在笛飛聲臉上。


    他愕然地問道:“老笛,你杵在那裏幹嘛呢?”


    老笛笑道:“你又沒叫我,我不知道我也可以去。”


    李蓮花斜睨了他一眼,道:“愛去不去。”


    然後衝蘇小慵伸出手,聲音立刻變得溫柔了:“夫人,我們去。不管他。”


    蘇小慵愣了一愣,臉上的笑容燦爛綻放。


    她緊走兩步,牽住了李蓮花伸出來的手。


    袁掌櫃著看著他們,淡淡的笑了一笑,繼續向內堂走去。


    笛飛聲沒有動,繼續坐下來看他兒子吃飯,似乎這件事情才是他關心的。


    李蓮花夫婦隨著袁掌櫃來到內堂。


    風雲客棧內堂與一般客棧的內堂並無區別,唯一不同的是,靠近窗戶有一個很大的三層木製花架,上麵堆滿了陶土花盆。


    蘇小慵一眼就看出來,這些花盆裏盛開的,清一色全都是茉莉花。


    潔白如雪的茉莉花花瓣層層疊疊,散發著濃鬱的茉莉花香。


    還有兩盆的花朵裏有星星點點的紫色。


    蘇小慵認得,那是雙色茉莉。


    難怪剛才蘇小慵剛就聞到掌櫃身上有股好聞的茉莉花香。


    蘇小慵忍不住道:“掌櫃這麽喜歡茉莉花? 我聽說 雙色茉莉很難養呢。”


    袁掌櫃盈盈笑道:“怎麽,李夫人也喜歡茉莉花?”


    蘇小慵第一次聽到別人稱呼她“李夫人”,不似她平日裏聽到那些被稱為某某夫人的俗氣,反而覺得還挺好聽的。


    她哦了一聲,道:“那倒不是。 隻是我看別人的屋裏一般放的都是些比較珍貴的花,像金花茶,君子蘭,甚至牡丹這些。 養茉莉的比較少見。 掌櫃的似乎對茉莉情有獨鍾。”


    袁掌櫃微笑著看了李蓮花一眼,道:“曾經有位故人,很喜歡茉莉。 我就特意養了很多盆。不光是這間屋子,客棧後麵有幾畝空地,我全部種上了茉莉。這時候,一片茉莉花海,香飄十裏呢。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


    蘇小慵很有興趣,但她還沒開口,就聽李蓮花答道:“賞花的事情,有空我們自己去吧。 我還有事情要向掌櫃打聽。”


    蘇小慵突然有點懷疑,袁掌櫃說的故人不會就是李蓮花吧。 怎麽覺得他一臉心虛的模樣?


    袁掌櫃道:“稍等。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她走到一個朱紅色的雕花木櫃前,用隨身攜帶的鎖匙打開了櫃子,從裏麵取出一個已經發黃的本子,遞給了李蓮花。


    那是一個厚厚的賬本。


    李蓮花接了過來,翻了兩頁,放到了桌上。


    ”我不會看賬本。 你這是......?”


    袁掌櫃道:“ 既然你還活著,那就把這筆賬目先清了。 這麽多年你都沒有來住,天子一號房我就讓給客人們住了。這是賬本,記的就是單獨這一間客房十六年來的收入。一共4250兩。你是要銀票還是銀子?”


    李蓮花擺擺手道:“年少時的意氣用事,不必當真。我沒住就沒住,怎麽還折成銀兩給我?”


    袁掌櫃正色道:“願賭服輸。你本就是我們風雲客棧的恩人,就是你要整家客棧,我也沒有二話。”


    但不管她怎麽說,李蓮花堅決不要。


    袁掌櫃笑道:“那二位就請吧。 不拿錢,我不回答問題。”


    居然有不拿錢就不許問問題的,李蓮花都忍不住笑了。


    “好吧。 既如此,那我就不勉強了。我要打聽的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說罷,他牽起蘇小慵的手就往外走去。


    “站住!” 隻聽一聲低斥,聲到人到,袁掌櫃身形極快,一晃就攔在了他們麵前。


    李蓮花笑道:“掌櫃輕功不錯。”


    袁掌櫃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朝他當胸一掌就劈過來。


    蘇小慵十分驚愕,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李蓮花拽到了身後。


    李蓮花不慌不忙,不閃不避,袁掌櫃那一掌輕輕鬆鬆就劈到了他身上。


    袁掌櫃心中大驚,剛想收回力道,卻已經晚了。


    她感覺自己那一掌似乎打到了一團柔軟的棉花上,很軟,很深,然後就陷了進去。


    她使出了全部的氣力也拔不出來。


    隻見李蓮花微微一笑,稍一側身,右手輕輕一揮。


    一股洶湧的內力自他衣袖而出,瞬間將那柔軟的棉花擊得粉碎,袁掌櫃的掌得以拔出。


    但剛才她心中過於恐慌,眼看那一掌劈到了李蓮花身上,她生怕傷到了他,往外拔掌時用力過大。


    現在對方突然將力道卸掉,她站立不穩,往後連連倒退五六步,砰的一聲,整個人狠狠撞到了門上。


    袁掌櫃皺了皺眉,扶著門忍痛站直了,苦笑道:“相夷,你還是不知憐香惜玉。”


    話剛說出來,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眼中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此刻正雙手握著他身邊那個女子的手,低聲問道:“沒嚇到吧。”


    那女子笑著搖搖頭,雙目含情地望著那個男人。


    李蓮花這才看向袁掌櫃,皺眉道:“你的破雲掌,更勝從前。但既然出掌,又為何收回力道?”


    袁掌櫃看著他,呆了一會,才又哭又笑:“你沒有中毒!你竟然沒有中毒! 太好了!江湖傳言,說你和笛飛聲比武,死在了東海,又說你中了奇毒,早已毒發身亡!”


    她合起雙掌,虔誠地朝天拜了幾拜,喃喃自語:“感謝蒼天!幸好,都是假的!假的!”


    最後一句話說完,她已泣不成聲。


    李蓮花默默地注視著她,良久,才發聲道:“所以,你剛才隻是想試試我的功夫?”


    袁掌櫃苦笑:“難不成你以為,我是要傷你?”


    李蓮花搖頭:“自然不會。隻是我剛才沒想到你會突然收回力道。 你,沒傷到吧。”


    “傷到也不要緊。”袁掌櫃緩緩走到他麵前,道:“你要打聽什麽,問吧。”


    李蓮花道:“銀子我不要,還可以打聽嗎?”


    “你……”袁掌櫃被他氣笑了:“好吧,我知道,世上沒有人可以勉強得了你李相夷。問吧。”


    李蓮花道:“住在你天字第二號房的那個少年,你說他是玉虛真人的關門弟子,為何不在三清宮修行,卻在你這裏吃香的喝辣的,逍遙快活??”


    袁掌櫃說,那個少年是玉山首富虞尚明的孫子虞長風,父親是江西都指揮使虞耀祖。母親早逝,父親續弦。他從小愛好習武,因崇拜三清宮三位長老,便住在祖父家裏不肯回洪都父親身邊。他立誌定要拜他們中的一個為師。


    他 祖父曾對玉虛真人有恩,但也知道他對收徒甚是挑剔。於是帶他去拜托玉虛真人引薦下其他兩位長老,看是否可以收下他。沒想到的是,玉虛僅見了他一麵,竟破例同意親自收了他為關門弟子。


    因為他父親續弦的那位妻子生了三個都是女兒,他作為長子,還是獨子,斷然是不能出家的。 所以,玉虛同意他為居家道士,不必穿道服,隻是平日裏還是必須待在三清宮習武修行,每月讓他下山一趟,看望祖父或者和父親見麵。


    每次都派了師兄陪他一起往返,可見,玉虛對這個弟子確實很珍視。


    李蓮花覺得要知道的也差不多了,便謝了袁掌櫃,再一次婉拒了銀子的事,牽著蘇小慵一起出了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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